当我在邾城考古时我在想什么

邾国故城遗址发掘现场诏版铭文□张文涛

许多人问我当你负责的J3里出土新莽度量衡器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我脑海里回旋着狄更斯的那句话：我今日所做的事情远比我往日的所作所为更好，更好。距离邾国故城遗址出土新莽度量衡器已过四月有余，但回想起来似乎发生在昨天。那天雀跃的心情记忆犹新，那日被湿哒哒的雾气笼罩的峄山都几番入梦。参加了两次邾国故城的考古发掘，加上这几年系统学习，越来越感到考古学真的是一门科学而又充满乐趣的学科。

谈到考古的科学性，在我看来主要体现在这几个方面：科学的理论指导，科学有效的方法与技术，考古成果的得出都要以真实材料为依据，同时推论也应经得起推敲。

邾国故城遗址，整体来说是按照聚落考古的方法进行发掘的。聚落考古传入中国的时间已不短，它要求发掘者跳出探方的藩篱，以整体的眼光，从大局上观察聚落内部结构。正因如此，它注重共时关系，注重在一个平面上的揭露。所以我们所有的探方都是每一个层面清理明白了才会进行下一层的清理工作。同样，同一时期的遗迹都是先全部做完，才做另一时期的东西。

在田野考古过程中，我们严格遵守目前公认较为科学的《田野考古发掘规程》。邾国故城田野考古项目的确立，本身就建立在严谨又详实的规划之上。其实田野考古工作实际操作起来并不简单，当你在土里找土的时候，土色、土质的差异很大的情况是不常遇见的，更多时候，差别不那么大。这时候考古人就要在科学指导下运用其丰富的经验，严谨细心地展开工作。比如2016年的发掘区部分窖穴壁面上有工具痕，如果没这方面的意识或不细心可能就破坏了这些痕迹。每当看考古新发现新闻中被清理出来的古代道路，内心都很震撼，干过考古的人都知道，路土是一种很难发现及清理的遗迹。

随着科技在考古学中体现的价值越来越重要，考古人也渐渐开始参与样本的测量与分析等工作。这次J3的发掘就运用了三维建模的技术。鉴于考古发掘是一次性的，遗迹做完就再也无法复原，这样的现实带来一个弊处，那就是没有亲自发掘遗址的人无法直观知晓遗迹清理的过程。比如说这次J3发掘过程是怎样的，文字描述再详细，仍然会有人觉得不够直观，如果当时进行高清录像，那效果会好很多。

众所周知，田野考古是所有考古学研究的基础和起点。在我看来，在这一阶段有必要采取相对保守的态度。对于一些不明显、不清晰的遗迹，我们应秉持“宁可信其无”的态度，暂时不要急着给它定性（当然，我们也要避免由于经验不足及理念落后而导致的对遗迹的简单化、保守化估计，比如明明是一个卤水坑，却被认为是一个普通的灰坑，那么就很有可能影响整个发掘区性质的判断）。傅斯年先生曾说，有一分材料说一分话，材料之外一点也不越过去说。确定一个遗迹的性质，我们必须能从各个方面来证实这一结论，这一结论才是合理的。如果我们有一分材料，却说着七分、八分的话，连证据都找不全，就急着定性，那结论无疑很难靠得住。这次J3年代的断代就是很合理的，废弃堆积中出土新莽度量衡器、西汉日光铜镜等标识性遗物，使用堆积中出土了西汉半两钱，结合出土陶罐形制，不难推测J3建于西汉初期，废于西汉末年。

说到考古的趣味性，例子真是不胜枚举。考古本身就很有趣味性和挑战性，当你蹲在探方中刮面，就像站在一面由时间和空间交错的网密织而成的墙壁之后，你不知道接下来你会面临什么，就像谁会料想到如此罕见珍贵的新莽重器竟然会出在井中呢？正是这种未知性增加了考古学科的无穷魅力。再者，拿本年度我们邾城发掘区来说，北面峄山，东临高木山，周围是宽广的麦田和桃林，工作累了抬头看看峄山树木蓊郁，天空湛蓝若洗，吮吸着风吹过麦浪带来的阵阵清香，真会感觉考古是件很惬意的事情。此外，由于长时间集体生活在一起，大家感情很深，驻地生活也是八卦频频、惊喜不断，考古人虽然辛苦，其实是很快乐的。

写了这么多，其实都是自己的一些感悟，作为考古小辈，我深知这条路不好走，但是回想这两次邾国故城的发掘，从仲春到暮夏，从麦苗青青到麦穗两歧，都坚持下来了，曾经的欢喜也好忧虑也罢，都会化作我征途中耀眼的星，给我动力，伴我成长。 （作者为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考古系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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