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蒙画派的艺术风格与美学特征

沂蒙画派表现的主题是沂蒙地区以儒家思想为主调的传统文化、以共产党人革命精神为主调的红色文化、以沂蒙山区为主背景的乡土物象、乡土风光、乡土意境、乡土气韵。画面质朴而不华丽，色调冲淡而不浓艳，物象朴实而不奇谲，造型实在而不诡异，笔法沉稳、静谧而不浮泛、狂狷，处处透露着沂蒙人的坚韧、刻苦、敦厚、实在，以浓重、鲜明的“方颜”在当代中国画坛独树一帜，个性突出，引人注目———本期人物：庄乾坤（山东省美协理论委员会副主任，日照市文联党组书记、主席）

访谈者：大凤（日照日报记者，业余艺评人）

大凤：庄书记，您好！作为山东省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副主任、沂蒙画派研究专家，多年来，您致力于沂蒙画派的研究，在理论界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作为诞生在家乡的画派，请您为大家介绍一下沂蒙画派的主要特点。

庄乾坤：我是看着沂蒙画派一步步成长为“全国十大知名画派”之一的，经过多年的跟踪分析研究，综合来看，沂蒙画派已经具备鲜明的艺术风格与美学特征，这是有的画派所不能具备的根本性因素，是非常重要的内因。对于一个画派来说，没有鲜明的艺术风格和典型的美学特征，难以想象。

大凤：请您谈一谈沂蒙画派的艺术风格和美学特征。

庄乾坤：沂蒙画派之所以在全国叫响，与四个方面的特点分不开。

第一，鲜明、强烈的写实笔调。沂蒙画派一直在“画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生活中有什么就画什么，自己的生活什么样就画什么样，虽然艺术创作要经过作者的想象、加工、创造，但大部分作品都具有原汤原汁的味道儿，浓郁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

沂蒙画派坚守沂蒙乡土，从自己的生活中取材，身边一山一石一草一木一禽一兽一人一物，皆入画中，笔下的院落，是祖祖辈辈居住的院落；笔下的磨盘，是自己曾经推过的磨盘；笔下的山，是村外那座奉献出无数衣食、养育了无数子孙的老祖母似的山；笔下的水，是自己曾经在里面捞鱼摸虾、嬉戏童年的河水；笔下的苹果、柿子，是自家果园里结的硕果；笔下的牛仔羊羔、鸡狗鹅鸭，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亲密伙伴；笔下的人物，是自己的父母兄弟姊妹，是东院的大爷西院的大娘。笔下的一切物象，都是活生生的现实存在，是自己长期亲身感受、注入情感的物象，一切物象的气息，即使在梦中也能感受到，而不是臆想、虚拟中的物象，不是夸张、浪漫的超现实物象。尽管写实也是高于生活的创作，是注入情感的艺术再现，不是原物象的写生，但是沂蒙画派在创作过程中总是不自觉地“应物象形”，无意识地靠近实际物象，总是离不开现实的影子，所以其作品充满了浓浓的沂蒙乡土风味，仿佛能够闻到土地、玉米、苹果、草垛、牛羊鸡鸭的味道，能尝到柿子、石榴的甜、丝瓜的涩、南瓜的香，能听到石板路上走来的脚步声，画面乡土气息浓厚，特色鲜明，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沂蒙，而决不会当成其他地方。现实主义的创作思想，写实的笔调，奠定了沂蒙画派的基础风格。

第二，朴实、细腻的艺术语言。以工笔、小写意为主的表现手法构成了沂蒙画派的艺术语言。工笔画法，构成了沂蒙画派技法的基础，沂蒙画派的代表性作品多数以细腻的精勾细描见长，乍一看像工笔画，但仔细看却不是工笔画。这恰恰是对工笔画的拓展和创新。

这种创新，源自沂蒙画派创始人何乃磊。何乃磊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就跳出传统的工笔画，走向工笔、写意技法相融合的创新之路，乃至西画的一些技法也被吸收运用，使工笔画走向更宽广的境界。何乃磊以淡彩工笔画法为主，辅之以没骨、小写意、大写意等画法，融合西画中的明暗关系、块面关系，创立了融汇各种艺术手段的生活场景画，使表现手段更多样，内容更充实，色彩更丰富，使画面在拥有工笔画朴实、细腻特质的基础上，又增添了真实性、生动性和亲切感、灵动感，还增加了画面容载量，极大地拓展了中国画的容量，丰富了中国画的形式。

大凤：对于中国画来说，一切技术手段的运用都是为意境的营造服务的。记得在2015年重庆全国知名画派邀请展研讨会上，作为与会专家，您讲过一句很深刻的话，“鲜明、强烈的写实笔调和朴实、细腻的艺术语言是造就敦厚、质朴、宁静的生活意境的基础条件”，今天您是如何阐释生活意境的呢？

庄乾坤：这个问题提问得很好。这就是我接下来要阐述的内容了。我认为，这正是沂蒙画派从技术层面上升到美学层面的问题了。它就是敦厚、质朴、宁静的生活意境。这正是沂蒙画派第三种艺术风格与美学特征。这种生活意境，主要由三个方面的因素构成。一是沂蒙地区独具特色的自然禀赋赋予了作品的意境。沂蒙山的形象是敦厚、质朴的，它没有江南山水的灵秀俏丽，没有桂林山水的轻盈妩媚，没有岭南山水的的纤秾绮丽，没有太行山脉的巍峨壮丽，没有昆仑山脉的苍茫雄浑，更没有古画中隐士仙居的诡异山水、琼楼仙阁，而像宽脸厚腮、敦敦实实的沂蒙汉子。沂蒙山，大多数山岗造型简单，宛若坚实宽厚的铁砧铜垒，作为绘画题材，真实而不虚缈，朴实而不华艳，坚实而不娇俏。这些朴实无华、敦敦实实的山崮，是沂蒙百姓赖以繁衍生息的地方，是画家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折射到画里，自然会展现出一种敦厚、质朴的态势。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敦实的沂蒙山水孕育了敦实的沂蒙人，宽脸厚腮，敦敦实实，像沂蒙山一样，是沂蒙人的形象。沂蒙画派作品中有男女老幼各色人物，不是山中高士、古圣先贤、石旁醉僧、闺中淑女，不是貌美如仙的名媛丽姝，不是荧屏上流行的“小清新”、“动画脸”，更不是抽象的、变形的、夸张的“意象人物”，而是沂蒙人真实亲切的身影，是左邻右舍的大爷大娘、兄弟姐妹，面目熟悉，呼之欲出，如闻其声。山的形象与人的形象一同写到画里，便构成了一种特有的气质。这种气质，是天然形成的。

二是沂蒙人的生活状态孕育了作品的意境。沂蒙人的生活状态是宁静的、质朴的，这种宁静、质朴，在沂蒙画派的作品中氤氲着、漫溢着。沂蒙画派提炼了一系列表现沂蒙生活的元素符号，主要有碾盘、磨盘、筐篓、独轮车、南瓜、丝瓜、葫芦、玉米、苹果、柿子、山羊、黄牛、鸡狗鹅鸭、石阶、石墙、石砌院落、石头屋、梯田、崮峰等，这些元素符号组合起来，就是一幅自然天成的沂蒙生活场景画。在这些画面上，山的敦实宽厚，老母羊的安详，羊羔的欢快活泼，鸡群的闲适，黄牛犊的静怡，玉米棒的丰盈，大南瓜的饱满富态，石头院落里的惬意，无不透露出主人翁的宁静、恬淡的心态。画中一切生命的生生灭灭，都那么顺其自然；一切物象的来来往往，都那么恬淡、宁静。画面里没有奢华、绮丽的物质，没有感官的刺激，没有物欲的勾牵，没有心性的狂躁、张扬，只有完全来自大自然的朴实无华的生活要素，也是最基本的生活要素，而这些最基本的生活要素却透露出主人翁的富有感和满足感，高翘的幸福指数流溢在画面上，老子“知足者富”“知足常乐”的观点。

三是沂蒙画派的笔法描绘了作品的意境。沂蒙画派作品在体裁上大多数以工笔间带小写意为主，使用大量的工笔细线勾、皴，用丝毛、细皴等笔法来“应物象形”，表现出细腻逼真的物象机理，无论禽兽的毛羽，还是石头纹络、树木的枝干，都呈现出强烈的立体感、真实感，特别是在主体物象上，令中国画呈现出西画的逼真度、鲜活度。仔细观察沂蒙画派的代表作品，一笔一划，精描细皴，沉稳耐性，不轻佻，不浮漂，不潦草，不狂狷，宛若微雕大师在精心雕琢一件微雕珍品。工而致细，细而致稳，稳而致静，静而致宁，在这种笔法下，画家将自己的心境一点一滴地浇注到一禽一兽、一石一木、一人一物上，从而构成了作品的意境。

作品的意境出来了，传达的正是浓郁、厚重的乡土文化气息。这是沂蒙画派艺术风格与美学特征的第四个方面。

古人论诗讲究“文以载道”，其实，画亦载道，沂蒙画派秉承了儒家传统文化特别是“家国天下情怀”的精髓，具有强烈的担当意识，正所谓“铁肩担道义，妙手绣山河”。正因为这种“高大上”的主张担当意识，才赋予了沂蒙画派崇高的艺术使命；正因为这种崇高的艺术使命，才促使画派深入沂蒙、扎根沂蒙、表现沂蒙，被沂蒙生活熏染了浓厚的沂蒙乡土气息，涂抹了一身鲜明的沂蒙颜色。

在沂蒙画派的作品里，山，是实实在在的沂蒙山；树，是实实在在的沂蒙树；花草，是实实在在的沂蒙花草；房屋，是实实在在的沂蒙房屋；人物，是实实在在的沂蒙人物；故事，更是实实在在的沂蒙故事，一切都是沂蒙地区的真实存在，一切都从画家自己的生活中来。沂蒙画派的作品无论挂到哪里，一眼看去，就是知道是沂蒙人画的沂蒙画，是最典型的“方颜”，具有鲜明的个性，明显区别于“普通画”。

大凤：“方颜”，挺有意思的一个名词，这是否代表着强烈个性化的美学面貌呢？

庄乾坤：“方颜”是我总结出来的一个名词，的确代表着美学面貌的个性化，比惯常的用语要鲜活一些，好接受。沂蒙画派表现的主题是沂蒙地区以儒家思想为主调的传统文化、以共产党人革命精神为主调的红色文化、以沂蒙山区为主背景的乡土物象、乡土风光、乡土意境、乡土气韵，作品的主韵律是沉稳、厚重、宁静的，不轻浮，不糜艳，不婉丽，不娇俏，画面质朴而不华丽，色调冲淡而不浓艳，物象朴实而不奇谲，造型实在而不诡异，笔法沉稳、静谧而不浮泛、狂狷，处处透露着沂蒙人的坚韧、刻苦、敦厚、实在，以浓重、鲜明的“方颜”在当代中国画坛独树一帜，个性突出，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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