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小草

□赵家栋

故乡在泰山脚下，村上最多的植物是草。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草，无论多么贫瘠的土地上，还是在老树、老屋、墙头墙缝里，也能看到草孱弱而倔强的身影。

草和小草，是人们对高等植物中除了树木、庄稼、蔬菜以外的茎干柔弱的植物的统称。千古以来，人们在草中发现的中草药可谓多矣，在俺那山旮旯里所有的草中，却只有一种草的名字叫“小草”。这种多生于沙土、坡地、灌木丛、杂树下的小草，民国年间的山东名医高宗岳考证后，收入了他的传世之作《泰山药物志》。

小草的中文药名叫“远志”，明李时珍说：“此草服之能益智强志，故有远志之称。”远志具有安神、解郁，治惊悸、健忘、梦遗、失眠、咳嗽、多痰等功能。实际上，远志是小草的根，只是小草的地下那部分。小草是多年生草本植物，高约三四十厘米，茎直立或斜上、丛生，上部多枝，线状、针形、叶互生，每年夏天都开出细碎、蓝紫色的花，它的秧苗也是中草药，其药效与根远志相反，秧苗“提神”，根远志“安神”。每年立秋时节，小草结籽，成熟后的草籽落在草下或凭借风的力量去了远方，所以人们挖小草根时，见到的小草，不是一片一片的，就是一丛一丛的。冬天来了，枯萎了的小草，坚信四季的轮回，扎根于深情的土地，在寒冷的日子里积蓄力量。小草，是春天的使者，冰雪消融时，它尖细的脑袋悄悄钻出眷恋的土地，试探着春风的冷暖，孱弱的身躯，一颗露珠或一滴春雨都能把它压弯。当人们拥抱春天，赞美万紫千红的花朵时，小草却淹没在万绿丛中。雷电，小草不惧；暴风雨来了，小草匍匐下身躯。暴风雨过后，似乎在一夜之间，小草又挺起纤细的身子。小草花极小、小草花不香，小草没有艳丽的姿色、没有高大的形象，它默默地枯萎、默默地成长，年复一年地重复着那单调的生命，没有多少人在意它，也没有多少人赞美它，犹如我们“闭上眼睛就睡，睁开眼睛就吃”的山里人，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

故乡人把远志叫小草，以前我真的以为这名字土得掉渣了。近读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的故事中说，东晋政治家谢安，年轻时与好友王羲之等游山玩水，一直隐居，拒绝为官，40多岁时才正式出仕。入朝为官后，他为朝廷尽心竭力，为东晋的政治稳定，多年和平，作出了突出贡献，深受后人称赞。可谢安在世时，也受了不少同僚的讽刺与挖苦。初入朝廷时，他在晋明帝驸马桓温手下做征西司马，专门负责管军马，在古代战争中，这是个非常重要的军职，很多人嫉妒他，找时机讽刺他、挖苦他。一天，有人给桓温送了不少中草药，其中就有远志。桓温问谢安：“远志为什么又叫小草？”有个叫郝隆的大臣立刻借机讥讽谢安：“隐居叫远志，出山叫小草。”谢安出生于公元320年，由此可知，至少1600年前“小草”一名就有了。

在浓了淡、淡了浓的乡愁里，我对小草有种特殊的情感。感情特殊，并不是因为小草曾救过我的命，治过我的什么病，而是在新中国成立初期那段特别困难的日子里，小草为我和我的小伙伴儿上学筹集学杂费的关键时刻起了关键作用。建国后，人民生活安定，农家孩子增多，3年自然灾害期间，为筹集学杂费，每年暮春初夏，我们都带上小板镢到山岭上去挖小草根——远志，到城里的药材公司去换钱。我和我当年的小伙伴儿，常为晚辈们讲过去的事情，至今还提及那位不让我们喝自来水给我们喝茶水的药材公司的采购员。为多卖钱，他教我们将小草根分成等级卖。为答谢他，我和我的小伙伴儿，曾徒步往返三四十里，为他送去几串大个儿的“油蚂蚱”。

小时候，常见故乡人把“秧能提神”“根能安神”的小草同锅煮水当茶饮，说是用来治病防病。喝了这种既能提神，又能安神的小草水，到底是能提神还是能安神，我一直大惑不解。可喜的是，近年家乡人把小草的秧和根分别煮水当茶喝，即需提神时喝小草秧茶，需安神时饮小草根水。而今，定居城里多年的我，每当听到“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的歌词时，总是想起故乡那千古有名的小草，想起故乡的父老，乡亲们的志向越来越远大，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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