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

赵洪杰，笔名淼淼，山东省作协会员，东昌府区作协副主席。先后在《诗刊》、《人民日报》、《山东文学》、《时代文学》、《新世纪文学选刊》、《齐鲁晚报》、《绿风》、《作家报》等省级、国家级报纸刊物发表散文、诗歌百余篇，发表中篇小说一篇，出版诗集、散文集各一部。现在聊城市东昌府区农联社工作。“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最初读到这一句，并不知其中典故，直觉的很美，美得让人陶醉。想像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漫步在阡陌之上，路边和田垄上开着大片的野花，黄的、紫的、白的，花是自然的那种，朴素而恬淡，不落尘俗，在和煦的春风中静静绽放着。视野很开阔，阳光很温暖，一望无际的原野已泛起大片大片的青色。此刻，赏景的人正与时光一起迈着悠闲的步子，走累了，就坐在路边干净的土地上休息，顺手在地上摘几朵星星野花放在鼻子上嗅嗅……人归缓缓，那花便开得恣意，开得浪漫，陌上风情也浓郁而迷人。

后来无意中看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其中的爱情典故，更是心生喜爱，更是觉得美，美到让人心酸，美到让人心碎，美到让人浮想联翩。

宋人的笔记和明人周楫的拟话本小说《西湖二集》里均有记载此典故。吴越王钱镠的爱妃每到春天，就要回到临安娘家省亲。这一年，王妃在娘家盘桓数旬尚未归去，钱镠在杭州料理政事，忽见凤凰山脚、西湖堤岸已是桃花似火柳如烟的景象，春色将老，陌上花已发，想到心爱的王妃已多日不见，便提笔写下一封书信：“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资料上说，王妃戴氏是吴越王钱镠的原配夫人，是横溪郎碧村的一个农家姑娘，戴氏是乡里出了名的贤淑之女，嫁给钱镠之后，跟随钱镠南征北战，担惊受怕了半辈子，后来成了一国之母。多少年过去，王妃终是解不开乡土情节，丢不开父母乡亲，年年春天都要回娘家住上一段时间，看望并侍奉双亲。钱镠也是一个性情中人，最是念这个糟糠结发之妻，戴氏回家住得久了，便要带信给她，或是思念、或是问候，其中也有催促之意。去临安到郎碧要翻一座岭，一边是陡峭的山峰，一边是湍急的苕溪溪流，钱镠怕戴氏夫人轿舆不安全，行走也不方便，就专门拨出银子，派人前去铺石修路，路旁边还加设栏杆，后来这座山岭就改名为“栏杆岭”了。后来，吴人用“陌上花开缓缓归”一词入歌，《陌上花》一曲到了明代还有人能歌。到北宋熙宁年间，苏东坡任杭州通判，对钱镠敬佩有加，也写下三首《陌上花》诗，每首开头俱是“陌上花”。我细细读过那三首诗，以我看，苏氏并未得其深意，三首诗的魅力也不抵吴越王的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我认为，这个典故能感动人的原因有两点：

一是帝王的爱情。封建帝王与后妃之间一般是谈不上真正的爱情的。后妃和宫女们只是他们淫乐的对象，喜则备加宠爱，鸡犬升天，厌则弃如敝屣，打入冷宫。但也有例外，《长恨歌》中“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唐玄宗和杨玉环之间的生死之爱，令中国人传颂了一千多年。物以稀为贵，所以文人们才唱叹不已。而文人们那样动情地赞颂李杨的爱情，正说明帝王与后妃间绝大多数无爱情可言。如果他们是两个普通人，也有着平常夫妻相濡以沫的情感，那么李杨的爱情也就不足为奇了。也正因此，王者的爱情尤为可贵，王者的爱情，永远令人动情。吴越王钱镠对他的原配夫人恩爱有加，体贴备至，细腻入微的情感确是史上少有，感人至深。

二是“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这句短笺的意境之美和含蓄之美。阳春三月，风和日暖，一位仪态雍容的王妃在粉黛佳丽的簇拥下，款步走在江南阡陌上，陌上繁花点点，柳絮纷飞，桃红似火，三月春意伴几许风流。无须多墨，仅一句“陌上花开”就把这万千风情写尽。再往下的联想是，一骑快马自陌上飘然而来，行自王妃面前，把一封书信递上。王妃展开一看，不禁双眼含情，面露春色。原来君王在皇宫大殿惦记着远在临安的爱妃，嘱她慢慢消受春色，尽情游玩，不必急着回宫。至此，这种想象也只是平面的，缺少立体的丰满。如果细细揣摩，却有更深的意思在里边。试想，那钱镠在大殿之上想念夫人，想催促她快回来，却又不愿命令式的直言，就写一短笺，忽又想到陌上花开的好时节，于是万般情愫油然而生，心欲催归却请“缓”，纵使胸中有万丈柔情，亟盼王妃归来，但是话到嘴边，却是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好一个“缓缓归”，这是多么柔情的思念和婉约的催促！虽则寥寥数字，但却情真意切。真让人嫉妒这位远古的女子！而所有的文人骚客，可以扔笔集体跳楼了。“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其思念之深沉，言词之宛转，感情之真切，意蕴之含蓄，情境之静美，可视为千古绝唱。

反之，陌上花开，如果没有“爱”的意蕴，没有“情”的牵绊，纵使绝代佳人伫立阡陌并为陌上风情所陶醉，那么花开也寂寞，风情也苍白。

这位在五代十国的夹缝中占了十二州江山的吴越国王，不管他江山成败，只这一番对结发之妻的体贴、对春色的倾心之情就足以让后人击掌了。“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缓缓归，缓缓归，其情其景，映照史册，艳绝千古。一百多年后的一个秋天，苏东坡来到了临安。秋天亦花开，东坡怅对古人，一番凭吊，“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若为留得堂堂去，且更从教缓缓归”。显然，吴越王钱镠流芳千年，不是因为他立马横刀成就霸业，只缘这“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风情万种。

懂了这“陌上花”，再踏上阳春三月的阡陌之时，自是另一番感受。古远的诗句随风从天边飘来，从历史的深处飘来，以其千年柔情，拂过阡陌，袭上心头。漫步陌上，心情是诗意的，也是寂寞的，心想，这三月风情陌上花，是花在其中令生命得以璀璨，也是情在其中令花异常芳艳。

千百年来，陌上花开为谁绽放？陌上花开为谁缓缓而归？陌上花开，谁与谁执手相望？陌上花开，谁为谁频频回首？

陌上花开缓缓归，心，也可缓缓醉矣，醉到不知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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