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冬日里一株绿色的麦子 折翼女孩李鹏程的生命之诗

全媒体记者 宋庆艳

它，是静的，是动的是枯竭的，亦是奔涌的心的主芯便是整个一生

它渴望而敏锐燃尽所有心思虽然灼烫了自己却留下了热切的泪

偶有冷风越窗轻袭它倔强摆摆头，颤栗着那是它纵情欢畅的吟哦

它对影而立，颔首脉脉暗影憧憧，明笑浮醉起自对光的执眷安于火的萎灭它，竖立着，仰望

这是诗人麦冬笔下的《烛火》，对生命理解的这般彻骨，源自一颗明净的心灵和特殊的身体状况。

1989年出生的麦冬原名李鹏程，家住五莲县汪湖镇燕河村。自幼体弱，在村中勉强读完小学三年级，12岁时因身体状况不得不辍学，从此与轮椅为伴，现为一级残疾。闲隅家中，她走入文字和诗歌的世界。冰心的《繁星·春水》是她的诗歌启蒙。

笔名麦冬，比喻自己要像冬日里一株平凡的麦子一样，即使在严寒冰雪中，依然保持着生命的绿色。的确，她就像冬日的那一株麦子，用一抹倔强的绿，把诗意镌刻进岁月的年轮。

童年，轮椅，冬天的鸟儿

幼年的麦冬像所有孩子一样，有着天真烂漫的笑脸。只是，她到了两三岁才蹒跚学步。

当她坐在一年级的教室里，和其他孩子一起读书、识字，她觉得每一天都像春天那么快乐。只是，这快乐太短暂，她读到小学三年级，便因身体情况辍学，辗转各地治病。从十二岁开始，她便坐上轮椅。

一年又一年，看着其他小伙伴离开村子去外面读书，走向梦和远方，她如坐针毡。她躲在被命运遗弃的角落里自怨自艾，苦苦挣扎。命运的打击，让她的生命仿佛进入了寒冬，曾经的憧憬和梦想，离她越来越远……

这时，文学来到了她的生命。弟弟学过的课外书，成了她的宝贝。冰心的那本《繁星·春水》，她翻来覆去地读，书皮都被翻旧了。

她迷上了诗歌。她尝试着用诗歌表达自己，表达对世界和生命的感知。在学习的过程中，由于受身体和知识水平的局限，她在创作中遇到过很多困难。母亲特意给她买了一本新华字典，遇到不认识的字，她就查一查，在本子上一遍一遍地写，慢慢积累了很多词汇，现在她积累词汇的小本子已有厚厚的一摞了。

一开始，她写的诗是青涩的，但却是真挚的。在她的笔下，《冬天的鸟儿》有着一种如青松般昂然不屈的精神内质———

灰沉的白昼上空，清冷的风于天地间穿行/瑟瑟抖动的窗外檐上，静立着一只娇盈的鸟儿/它是只冬天的鸟儿

它偏着头，翘着尾/逆风皱起它盈缎的羽衣/它在寒风中无惧地伫立，昂然视之瑟缩隐隐的万物/它是只冬天的鸟儿

洌洌寒风中它清醒地思考，有别于夏日慵情的烦躁/低回的风儿无力般喧哮，凝然遥视远方的春天/它是只冬天的鸟儿

她开始更加留意身边的万物，哪怕是瓦楞里的一朵花、路旁的一株小草，都让她有一种生命情思的遐想，她由模仿到创造，写出了一首首清新的小诗。比如《五月的风》：

我喜欢，明亮的事物/比如五月，和五月的风/它们快意飒爽/拂拂中，将新夏携来

乡野，田间的青翠/是它盛大的生机与写意/一切都是铺展开的/眼前的万物在扩张

亮晃晃的/如阳光里的世界/麦芒，天空，眼睛/还有，折射在排排瓦檐上闪烁的光

安滞了许久的时日/需要一场五月的风/需要一些，从风中和太阳/抖落的光/似沐风在晴空的飞鸢/周身透爽

似乎已将陈积的心事/翻空，滤净/倾听，感知着/风的流动与明亮

她开始捕捉流淌在生活里最细微的诗意。在诗歌的世界里，她找到了生活的另一种光芒。

春日，槐花，妈妈的话

在麦冬的生活中，母亲是她最依恋的人。

她的母亲除了干农活、收拾家里家外，其余时间都在陪着她，很少出去串门闲唠。她和麦冬聊农事谚语，聊人情世故，让她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母亲纯朴细腻的心让她的心总是格外平静，而与母亲的日常谈话也成了她写作的灵感和素材。

每当看到女儿待在屋里太久，麦冬的母亲就会一次次进来说，村中新修的水泥路特别平坦好走，来，我推你出去看看。要么说，大街的玉兰树结花骨朵啦，樱花也开了，门口的芍药今早开了好几大朵呢……麦冬拗不过母亲，只好由她一次次推着出去。

正是母亲的潜移默化，让麦冬对一草一木有了一种亲近感。这天清晨，她听见母亲推开厨房门的声音，听到窗外的鸟鸣啁啾，写了一首《关不住的春声》———

凌晨五点半/早起推开厨房门的母亲/扰醒了惺忪的梦/同时而醒的/还伴一语细亮的低啾

似试探，微弱/继又大胆的/一声接一声

母亲说，窗后的树上有个鸟窝/有对鸟夫妻住在那儿

于是，朝晨临暮里/春声鸣啭盈耳/我犹觉/春天，在屋后安了家

麦冬像她的母亲一样，喜欢花。她记得，每次母亲从地里干完农活回来，手上总是顺便带着一把花花草草，拿到她面前，“看，这是顶顶花儿、喇叭花、蒲公英……”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把它们插在清水瓶里或栽到小花盆中，让这些带着自然气息的花草们盛开在她眼前。

“都说我的眉眼像极了母亲。而母亲眉眼里的悲喜，却因着我的心情而阴晴。她理解我的内心，知悉我的想法。我的快乐或难过，反射在母亲那里，也是加倍的。在感恩母亲的同时，某些时刻里，对生活中所有的给予也依然充满了感恩，是母亲让我懂得并感觉到，这个世界虽有着些许寒凉，但还是一样充满着热望。要以向上的心态，好好生活。”

五月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那清香的味道，总能让麦冬想起慈祥的奶奶，于是，她写了一首《五月槐花开》———

奶奶家石头墙的小院里/安放着我的童年/和旧时光下/院畔的，几株槐花树

仰望中，枝叶绿的柔和/太阳照在树桠中间/奶奶用镰刀勾过几枝/摘下一朵朵槐花/给树下的我和弟弟们吃

槐花开了，种花生啦/奶奶含笑说着/我轻吮/清甜带点涩的槐花香

如今，又到了种花生的时节/却不知道槐花开没开/也寻不见了奶奶

白朦朦的槐花里/闪着金碎的阳光/回望里/那是五月的记忆

仿佛他们/遥远又遥远/又仿佛在我身后/依稀可见/在我时常怀想起/寂静光阴里的/奶奶家老屋的小院

在诗歌的世界里，她安放了很多无法释怀的心情。

病痛，诗歌，苦涩后的甜蜜

面前的麦冬长发飘飘，带着发夹，眼神含笑，说话轻柔，就像一位熟悉的邻家女孩。很难想象，她的身体曾经经历怎样的苦痛。

2018年，突发的一场疾病让她住进了重症监护室，所幸她终于熬了过来。面对生活的不幸，她不再追问命运，她在《理解生活，理解命运》这首诗里这样描述：

日子一个个铺排/安静的天和地/心中的波涛和思问/开始平息/我逐渐，理解了生活

望着迷雾遮掩的太阳/没有了那么多热烈/星空里点点的光/涩暗下仍有一处皎洁/我终于，理解了命运

日子缓缓而过/我把日子慢慢读懂/所有的生活/也并非吝啬/缺憾或完满/都是独有的一部分/我在沉默，心在凝听

晨鸟与天空/日子新鲜而蒸腾/欲摆脱生活的困窘/亦依托于生活的赐赠

最近几年，麦冬先后创作了《父母的恩大于天》《爷爷》《奶奶》《残缺的苹果也香甜》等作品，在《残政》《乐乡游》等平台发表。其中作品《农家人“忙年”》获《众说今昔五莲年》优秀奖。在有些人看来，这是微不足道的奖项，但对她，已经是可喜的一步。

从小陪伴她的弟弟已经大学毕业就业了，看着姐姐能在诗歌里找到心灵的寄托，他比自己考上大学还开心。他说：“我姐姐内心世界细腻而丰富，她能一步步靠自学写诗，我们都为她而骄傲。”

麦冬说：“我觉得我的诗歌写作分三个阶段，从十几岁时接触它学习仿写，到现在独立靠感觉完成它，我希望以后还有更大的创作空间。”她又害羞地补充了一句：“她觉得自己并不优秀，还有很多不足。”

麦冬的母亲说：“我和她爸爸读书不多，只要女儿喜欢的，不管是写诗还是别的事情，我们都支持。”

听到这话，麦冬笑了。

爱笑的麦冬还会吹口哨。2020年五莲首届百姓春晚，她通过海选上了舞台，吹了一曲《小城故事》，让很多人记住了这个爱吹口哨的可爱姑娘。

生活中的麦冬也“追星”，她喜欢朴树的歌，喜欢穿漂亮的衣服，喜欢戴好看的发夹。她还有一个小心愿：“我与这辆轮椅为伴已经有二十年了，渴望有一辆电动轮椅，能多出去走走看看，寻找写作的灵感。”

她说：“命运看似无情，其实也是敦厚，它让我失掉了一些东西，同时也给予我不一样的回报，比如，对亲爱的家人、朋友们，那些由衷而发的感恩，那种很容易就体会到的知足、快乐，这就是苦痛之后命运馈赠的礼物。相比于徒然抱怨命运的不公，整天与其较劲，不如和命运握手讲和。坎坷的意义就在于，让我感受到痛苦迷惘的同时，也更能感受到爱和希望。不管如何，我定将宽容命运，善待自己，每一天都值得我继续努力下去。”

麦冬抬起头，那明朗的太阳温柔地照着她，初夏的天空里，有云朵静流，麦收的季节也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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