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最后一次目送

厉剑童

2016年冬，“大雪”过后第二天，我回了趟老家。临走时，母亲照例站在家门口那堵老墙下目送我回城。车子停在离家门口不到一百米的小停车场。发动车子，我习惯地透过后视镜回望母亲，却发现老墙下不见了母亲往日那个依依不舍的身影。这让我心里不免有几分失落，隐约觉得有点反常，却也没怎么在意，还是照例按响喇叭，算是跟母亲告别，然后开动车子。没想到，回城的第三天，突然接到老家嫂子打来的电话，说母亲病倒了。我怎么也不相信，母亲只是近来走路有些摇晃，怎么说病倒就病倒了？我很惊诧，以为听错了，又问了一遍，确信是母亲病了，这才赶紧放下电话，开车回去。到了老家，却见母亲和往常一样站在院子里，要不是脸色不对劲，真看不出病了。

接上母亲，回城后去街道医院做了简单几样检查，却没发现有什么大毛病，便同母亲到我家小住。母亲这次没有像以前那样拒绝。在我家的头两日，一切都好好的，没想到，第三天，母亲从卫生间出来到床上去的时候突然跌倒了，当时就背过气去，幸亏妻子及时拨打120，紧急送往县医院做全面检查，这才确定母亲真的病了：贫血，而且重度，需住院治疗。住院后，接着打针、输血，情况有所好转，出院到我家仅仅过了一周，情况再次出现反复，之后又去了市中医医院输血，四五天后出院回老家调养。之后又去市中医医院输血，情况大为好转。这让我非常高兴，为了巩固疗效，直到小年前一天才出院回家。

没想到，这竟是母亲87岁生命中最后一次住院。一个多月后，2017年阴历2月16日，那个春寒料峭的深夜，母亲静静地与世长辞了。

而年前母亲的那次“反常”的目送，竟成了母亲几十年来对儿子的最后一次目送，也是最短暂的一次。望着母亲的遗像，看着母亲笑吟吟的脸庞，那一刻，我才猛然明白过来那次母亲之所以目送不长时间就不见了人影，原来她已经病得很重，只是在我面前她强忍着，不让我看出来，不让我担心而已。贫血让她浑身无力，并且严重嗜睡，已经不能长时间站在那里目送我了。想到母亲忍着病痛，却依然坚持出门送我的情景，我心痛极了，一个劲地自责着，悔恨着，痛骂着自己的愚钝，我的心在滴血，在哭泣。泪光中，母亲站在门口拐角下老墙边，送我出门的情形，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20多年前，父亲去世、二哥成家后，母亲便一个人搬到老屋居住。虽然母亲从旧社会走过来，饱经沧桑，吃尽生活的苦，却也练就了她的一身钢筋铁骨，八十多岁的人了，还能一手提动一桶几十斤重的水，还能隔三差五地到村后的菜园里侍弄菜地，身体硬朗无比，全村人没有不竖大拇指的，平时母亲连头痛感冒都很少，从不用我们担心。

每周回家，临走时母亲都会跟着走出院子，站在门口的大街上，那堵临街的老墙下，依依不舍地目送着我走，还时不时挥两下手。每次上了车，透过后视镜回望母亲搭着灰头巾站在墙角，我总在车里下意识地说：回去吧，娘！我知道隔得太远，母亲听不见，我却依然要喊出来，一只手下意识地朝后挥着。一股难以言状的情愫涌上心头，那是我心里最温暖最美丽的一道风景。我曾不止一次为年届半百的我还能拥有这道风景而倍感幸福与自豪。

母亲走后的半个多月里，我曾数次有事没事地回去，我总觉得母亲还在，还坐在门口的条石上等我，还会搭着灰头巾在门口送我。每次一到家，我总下意识地抚摸一下老屋的后墙，下意识地站在那堵爬满瓜蔓的老墙下，朝着我常停车的小广场望去，我在想母亲送我的心情一定是不舍的，同时也一定是愉悦的、幸福的。这时我心里跟着母亲一起愉悦起来。而每当临走时，我总上了车又下意识地下来，扭头回望着那条街，回望着老街上那堵碎石砌成的老墙，渴望再一次看到母亲硬朗朗地站在那里，朝我挥手……但看到的却是空荡荡的老街、老墙、老树和孤零零趴在门口陪伴了母亲两三年之久总也长不大身子的小黄狗。

母亲的最后一次目送已成绝版，那个熟悉亲切而温暖的身影和场景再也不复重现，永久封存在儿的记忆里，无尽的酸痛和惆怅占尽我的心头，泪水一次次模糊了我的双眼。朦胧中，我清晰地看到母亲正站在那里，头上搭着灰头巾，久久地站在那里，不停地招着手，目送着我——— 她的小儿远去……

（作者单位：五莲县洪凝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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