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童年少年时（连载三十六）

张传玺

次日早上，因枪声早已停止，我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照常到山房上学。山房的大门外一片狼藉，没有人站岗。我见有一个警备队的老兵披着一件黄军大衣坐在台阶上，下巴颏贴着纱布，似是受过伤的。他姓秦，是上元村人。他说：在他听到外面有枪声响时，想出门看看。刚一露头，就挨了一手枪，正打在下巴上，皮肉受伤，子弹被下巴骨碰掉在地上。正是他，告诉了我一些事件的情况。关于北门和南门发生的事，都是后来听有关的警备队员说的。日本兵南部是在上学时被征兵的，说话有些腼腆。小学下午放学后，有些学生喜欢爬上南门城楼远眺，他从不干涉，还有人与他咿咿呀呀地攀谈几句。他被俘之后，起初常哭，说“想妈妈！”。后来在五十七军里教日语。这是在五十七军工作的，我的同班同学丁智原告诉我的。丁智原后来被“整肃”，离开五十七军，到八路军这边工作了，解放后在中央航天部任处长。

宋家山部武装起义之后，涛雒街内的形势一度很紧张，城门常闭，时时查户口。涛雒小学也长期停课。爷爷怕有什么变故，和奶奶商量之后，把我送回子。

41、回子半工半读，喜获入读滨海中学良机，但因中途遭国民党顽固派军事挑衅而耽误

我又回子，学校虽已开学，但已非常革命化了，所有的学生都集中在“瑞春”的中院和南院（南园），一至四年级比较正常上课，但加强了时事政治性的课，五年级基本上“半工半读”，或说主要是做些社会工作。另有一个“大姑娘班”，由七八位文盲、半文盲的十七八岁的大姑娘组成，天天到校学文化。几位老师都与八路军或抗日民主政府有密切关系，如郭益三，曾任日照县抗日民主政府的教育科长，鲁老师（傅承全）是日照县第四区的重要干部。一般情况是：上午上课，下午练习唱抗日、革命歌曲，或到附近的村庄、学校搞宣传、访问。我回到子小学，被编在五年级，与原五年级同学在一起。只有一位叶济桐老师给我们讲算术，我因是半路插入，实在听不懂。所幸，五年级（无六年级）的学生是以办“工农夜校”为主，我们白天忙着编教材，晚上还要讲课。所以自己的“算术”课几乎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我跟着混了一个多月就放寒假了。

第二学期开学（1941年2月）不久，我们高年级学生即开始学习有关“合理负担”的知识。所谓“合理负担”，主要是“二五减租”。由郭益三和鲁老师向七八个高年级学生介绍：中国抗日民主政府为了长期抗战，要实行一种以减轻佃农地租和负债穷人的利息为主的土地政策，也叫做“减租减息”政策。所减比例大约为原租额或原利息的25%，所以也叫做“二五减租”。这些名词、术语在当时也听说过，老师也讲过，但其具体道理和积极意义，也只能说是“道听途说”而已。我们从3月下旬开始实际工作，就是以子村为试点，“清查户口田地”。以原村公所的户口、田粮底本为依据，分组按照街道保甲（邻闾），逐户进行核对，摸清当前的实际情况。如户口，要查清每户的口数；每人的性别、年龄、婚姻、文化、职业、健康状况等。每户的经济情况，要查清实有的田地亩数，土质状况，平均亩产量；或租入、出租田地状况，地租数额；放债或借债及其利率状况，其他职业收入等。此工作仅仅是为实施“二五减租”政策作初步准备。工作进行了半个多月，有老师指导，村公所配合，比较顺利。工作期间，由子村公所每天提供一顿午餐，吃的是大米干饭，就的是黄豆芽熬豆腐。这十几天的饭对我来说，是1941年青黄不接之时的救命之饭。对我困居于小东子的母亲来说，也减少了一个大小伙子在家吃饭的压力。

这年的春天，由于半年不见雨雪，旱情严重。饥荒加剧，瘟疫也在发展。西乡山区要饭逃生的人户很多。小东子30户人家，出外乞讨的占人口的半数。子人叶玉阶（春墀）在青岛经营裕泰轮船行，是一位爱国爱乡的中小民族资本家。他从青岛东亚面粉公司买了上百吨麸子皮，海运到子，进行救济。此事对于一个偌大的日照县来说，自是杯水车薪；可是对于嗷嗷待哺的子村来说，则正是雪中送炭。他们分发的原则，是按户口册的现有人口照发。由于我家在小东子没有户口，亲戚们爱莫能助。眼看别人家吃上了黑褐色的麸子皮饼，我家还是在天天吃黑地瓜叶和海蓬子菜。同学叶巽桐的妈妈是名誉校长叶蓬山的夫人，有文化。在这次分发麸子皮事中，属于主管之一。有一天，我与同学叶景裕在街上与她相遇。她问我：“你们家领麸子皮了吗？”我回答说：“我们家不是子人，没有户口，没领。”她似乎不太髙兴地说：“你不是子人，你妈妈是不是子人？你这个孩子真不会说话！”我不明白这位老太太是什么意思。就回家将这一情况告诉了母亲。母亲说我是块“木头”，有的亲戚说我“太老实”了，也有的说我“太腼腆”了。母亲找出了一个旧口袋，要我第二天去找叶老太，请她帮忙领点麸子皮。

我当时确实很为难。因为叶老太并没有说给我家麸子皮的话。要我去张口讨要，实在无法开口。我既为难，又委曲，不自觉地掉下眼泪来。母亲也没有好气。她说：“你也不用哭，明天我去要！”在座的彩孩表姐对母亲说：“大姑，明天我陪您去！”当然，最后还是我答应去。

第二天一早，我喝了几口凉水，带着口袋到学校，找到叶景裕，将上述情况说了一遍。景裕找了叶巽桐，我们三人在中午放学后，一同到村公所找到叶老太。叶老太笑着说：“现在的大姑娘也没有你这样的！以后要学得脸皮厚一点。哪有那么多不好意思！”她一边说着，一边拿了一个账本，要我在60斤的数码下签上自己的姓名。我说：“我带的口袋太小了！”叶老太说：“你们回去上学吧！下午我派人给你家送去！”下午放学后，我回到小东子。一进村，就有几个小孩对我说：“村公所给你们家送来半麻袋麸子皮。”我母亲也高兴了，这天晚饭吃的是麸子皮搀蓬子菜做的贴饼子，虽然苦溜溜的，但比老乌眼好吃多了，总算见到了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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