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

□王晓华（平武）

每到三月，看点点新绿挤满枝头，各色花儿竞相开放，我就会想起小时候一家人一起植树的情景。

那时的植树节，被我父亲直接演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劳动节”。我家在磨刀河畔，门前除了几块自留地，便是一大片河滩。地边有一片竹林，地里东一棵西一棵地长着许多苹果树、梨树、桃树。从我记事起，每年一到3月12日植树节，父亲一大早就弄出许多白杨和红柳枝条，全家总动员，在河滩上插树枝。无论阳光明媚，还是阴雨绵绵，一天的劳作谁也逃不了。我们姐妹仨都嘟着嘴，极不情愿地跟在父母身边，叉开双腿，弓着腰，撅着屁股，双手将捏着的树枝使劲儿往下一按，一根树枝便插进了潮湿的土壤里。一年又一年，父亲不知疲倦地带着我们植树。房前屋后，河滩地头，一片葱茏。走到街头，老远就能看见一大片树林，春天一片新绿，秋天黄叶飞舞。老屋就淹没在林海里。

植树是有讲究的，沿着院坝的边缘，爹妈亲自动手，挖坑、栽树苗、灌水，一棵棵梧桐安家落户。梧桐树很容易活，长得特别快，只三五年时间，树干粗壮极了，我们姐妹仨手拉着手也合抱不拢。春天，开一树紫色的花，喇叭似的炫耀着它的美。花谢后长出手掌般的绿叶，荷叶大小，密不透风。夏天，树冠像一把巨型的伞，撑起大片阴凉，为我们姐妹提供游戏的场所。父亲坐在树下乘凉、抽烟、抚摸着树干自言自语：“梧桐树啊快快长，长得大又壮，将来我老了，一剖两半，用它做个棺材，安逸得很。”母亲向父亲翻了个白眼，撇着嘴说：“树干中间直接挖个洞，你自己钻进去就行了，做啥棺材嘛。”我们姐妹咯咯地笑，往远处跑。虽然没有看见用它做棺材，但是家里的柜子、黄桶、木楼板……都是它的奉献。梧桐树长得特快，体轻，用它做打谷子用的拌桶最好，在家与稻田之间，可以轻松地扛来扛去。

院坝外自留地的外边缘只插白杨树。父亲说：“石头缝隙里、地埂茅草堆里，白杨树插在哪儿，哪儿就是它的家。”白杨的枝叶一律齐刷刷地朝天空长，直溜溜的树干不断往粗里长，往高处钻。这样，不仅自己长成了有用之材，脚下地里的庄稼日照充足，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当河风吹过，白杨树哗啦啦地响，我仰头朝天空望去，高大、笔直的白杨，排成一排，的确是一道美丽的风景，也是修房造屋做屋梁、檩子、椽子的好材料。

河滩面积太大，每年夏天洪水咆哮而过，总有一些树苗葬身水腹。于是，每年的植树节，河滩上总有两个大人和三个小孩儿忙碌的身影，花多半天时间补树苗。河滩上原来的红柳长势很好。我们将父亲前一天用刀砍下的红柳枝条，一枝一枝地插进河滩的草丛里。虽然草地很松软，可是反复重复着一个动作，感觉乏味、累。妹妹总是趁父母不注意，偷着逮草丛中的虫子们，或者跳到石头上，蹲下，挽起衣袖，拨弄几下清凌凌的河水，抓几只螃蟹，捉几条小鱼。

红柳枝丫很多，为了让它成材，每年秋天，父亲将一把锋利的镰刀绑在一根长竹竿上，将主干以外的旁枝一一钩下，抱回院子里，码一大堆，冬天可以少砍许多烧火柴了。没了分枝的红柳主干越长越直，越长越粗，大有与白杨一争高下之势。

夏天，茂密的红柳树林边，阴凉一片，清凌凌的河水里，便成了孩子们捉鱼的好去处。

我一直不明白，每年植树节父亲为什么只栽这三种树。直到有一天，我在院坝里玩耍，无意间发现地上堆着的梧桐和红柳树枝，她们没了叶子，没了根须，甚至离开了泥土，就在一场雨后，一点点湿气也消失殆尽的时候，光秃秃的横卧着的枯树干上，居然长出了一簇簇嫩芽，抽出了一片片红柳的嫩叶和毛茸茸的梧桐叶。我恍然大悟：多么顽强的生命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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