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时,我高中毕业,被分配到乡下的一家南货店当伙计。当伙计的那些年,有两个老头对我最好。一个是我南货店里的师傅。师傅是南货行的老人,辈分高,手艺好,弥勒一样的面相。而另一个,则是南货店旁的水作店老板,人称豆腐老头。
水作店紧靠着南货店。是四间二层楼屋,作坊则在一楼。一楼有个大土灶,土灶旁堆着成捆的柴火,土灶上有口海口大的铁锅,套个大木桶,用来烧豆浆。作坊的西头,有个圆石磨,直径近一米。灶台的旁边,有个长方形的石板做的豆腐作台,作台上置有三个正方形的木制豆腐格。
那时,豆腐老头已至六旬,身材短小单薄,长脸形,眼睛扁长,常年穿着一身有皱褶的灰旧中山装,到了夏天也是如此。老头镶有两颗金牙,张口时,口中闪有亮光。
老头跟我投缘,每天晚饭后,我总会带上一只搪瓷口杯,到老头的水作店里去坐坐。因为要煮豆浆,水作店里的土灶,一年四季都是烧着的。我喜欢坐在土灶边,柴火的光线,映照着我的大搪瓷杯子,让杯子上“为人民服务”的毛体字闪闪亮亮的。有时,我们两个会说很多话,天一脚地一脚地瞎聊,有时又都一言不发。不过,即便不说话,场面也不会尴尬,似乎相互间有着某种默契。
晚上临走时,我都会把搪瓷口杯放在土灶上。到了清晨,豆浆好了,老头就会拿那搪瓷杯舀下豆浆桶最上面的那一层最浓最香的,给我留着。那是物资匮乏的年月,也正是我长身体的年纪,那每天一杯的豆浆为我打下了好的身体底子。
水作店里有四个品种,豆腐,香干,豆腐皮,空心豆腐。在这一带,老头的豆制品很是有名,他是祖传的手艺。每年到了七月,老头便要到岔路去收购六月熟的黄豆(当地人叫草豆)。岔路是旱地,地阔,日照充足,能种出好豆。虽然六月豆产量低,但做出来的豆制品又韧又香。老头收豆子,一定要亲自去。验豆时,他抓出一把黄澄澄的豆,放几颗在嘴里嚼,豆硬,又能咬嚼出浓浓的豆香,这才是入他眼睛的好豆子。
每天,老头将当年的六月豆早一晚泡上,待泡松开,再放到石磨上去磨。磨细后,装入布袋里,用石头或木棍挤压,把豆浆沥出来,再流入大木桶里。豆浆一定要沥干净,直至布袋沥不出豆浆,只剩豆渣为止。这时,就可以把豆浆放到大锅里去煮了。老头说,豆制品要做得香,三个要点一个不能少。第一是要当年的六月豆,二是要石磨把豆磨细,三是煮豆浆要慢火,要多烧会儿。
豆浆煮熟后,老头便小心地用一只手向大木桶里滴多年的老盐卤,另一只手拿根木棒慢慢搅拌,眼睛看着豆浆在老盐卤作用下结成好看的豆浆花。接着,他就可以开始加工各种豆制品了。
那年代穷,一些村民买不起豆制品,就来买点便宜的豆腐渣吃。有时,老头也不收钱,那些豆腐渣,几乎都是半买半送。我也到水作坊里去捞过几次豆腐渣,带回家,母亲就捞了咸菜和豆腐渣一起炒,现在想起来,早上拌稀饭是最好吃的了。
我在南货店做了三年伙计。那三年里,豆腐老头待我如亲人,我没什么好回报他。好在南货店有酒,老头平素里就好这一口,那时买酒要酒票,但只要老头来买酒,无论有没有酒票,我总会卖酒给他。
豆腐老头孤身一人,以小作坊营生,小本小利,很是辛苦。我纳闷的是,和老头相处三年,从没看见过他的家人来看过他,也从来没有听老头说起他的过去和家事,这让我觉得有点神秘。我也曾听说老头祖上家境不错,家里有好几个子女,都是公家单位上班的。不知真假,我也从未跟老头验证过。
有一年冬夜,豆腐老头生病发烧了,我去看他,他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屋内漏着风,寒飕飕的。老头似乎比平常更瘦小一些,眼睛也较平常要显得浑浊了。他看见我时,竟像个孩子般露出些依靠的神色。那晚,我来回奔了七八里路,去卫生所给老头配退烧药。
三年后,我离开了南货店,和老头便少有交集了。现在,三十几年过去了,老头也早已不在了,但我依然会时常想起他,想起当年。
(来源:《杭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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