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茔,是另一个世界。很小的时候,听说村里正在举行葬礼,姐姐拉着我去看。我们挤过看热闹的人群,看到一个男人躺在地上,头上蒙了一块白布,一个女人哭喊着扯开那白布,别人又把女人拉走,重新盖上了。第一次那么近的感受死亡,我的心跳加速,跑回奶奶家,紧紧拥抱着奶奶。我的心仿佛被刀一下下割裂,恐惧了许多年。
死亡,就像一个必须经过的站台,每个人都会走这一步。正由于死亡,我们手上的时光才倍加珍贵。
彼时,给曾祖母和曾祖父上坟。全村的坟墓都在一个大苹果园里。坟墓总是挺瘆人的,而苹果树是美好的,掺和在一起,坟墓少了一丝恐怖。
爷爷、爸爸和叔叔们,都会给曾祖母和曾祖父上坟。爷爷买了鞭炮黄纸,又把自己平时喝的酒带上一点点,奶奶做了小馒头和几样菜,待人到齐了,大家就往苹果园走去。爷爷总是挑着一个担子,两头是古老的食盒,里面放着上坟的东西。苹果园很大,坟墓就星星点点地落在园里。大人们祭奠祖先,我和姐姐、弟弟就跑没影了。
为让苹果树结更多的果子,那些树都被果农弄得很矮,我们就坐在树上上下荡来荡去,还会摘了苹果,往衣服上擦一擦,就咬起来。苹果园还是捉迷藏的好地方,藏在树丛或落叶里,有时候藏在墓地。看到大堆的落叶,就在上面跳来跳去,像玩蹦床一样,还把落叶向空中抛洒,让片片叶子落在身上。
我和姐姐还会摘大把野花。苹果园很大,大人上完坟,就四处找我们,最后在催促下恋恋不舍地回家。每次上完坟,弟弟总是说,“什么时候再来啊?”爷爷总是哭笑不得。也难怪,平时苹果园都是有人看管的,只有上坟的时候才能进去,苹果树点缀的坟茔并不可怕。
爷爷给我们讲曾祖父和曾祖母的故事。曾祖父是个农民,还会凿磨,四十几岁就去世了。留下曾祖母一个人养活五个儿女。爷爷还是青年的时候,曾祖母带着二爷爷、四爷爷和祖姑母闯东北去了,留下爷爷和三爷爷在老家。三爷爷刚刚十岁,没有母亲在身边,是爷爷把三爷爷拉扯大,又给三爷爷娶了媳妇。后来,曾祖母又独自回了老家,把三个孩子留在了东北。三爷爷听说他的母亲要回来,高兴极了。我问爷爷,“曾祖母什么样啊?”爷爷说,曾祖母是个小脚老太太,她特别爱干净,也很瘦。
我19岁的时候,爷爷去世了。小叔叔和小婶婶带着他们的女儿从东北回来,我们给爷爷举行了葬礼。好几年之后,我又给爷爷上坟。坟头的野草在风中抚动,大姑说:“跪下给你爷爷磕头。”我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
爷爷的故事是平凡的。母亲告诉我,爷爷非常勤劳。爷爷总是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之后,再去地里干农活。爷爷干活非常门道,收的粮食最多。分家之后,爷爷就领着他的儿子儿媳一起种地。母亲说,爷爷告诉她,庄稼地里的活没有头,看看自己有没有更重要的事,先去干重要的事,之后再去农地里看看,大差不离就可以收获东西。
母亲回忆说,有一年雨水不多,地不够湿,爷爷就用碾压的工具把地压了一遍,地严实了,小麦也就出来了。爷爷除了干农活,还会凿磨,当然,爷爷会凿磨也是受了曾祖父的影响。爷爷干活细致,人家都爱找爷爷凿磨。每天三块钱,而且人家还管饭。爷爷对奶奶特别好,小时候我对爷爷说:“爷爷,你们两口子真好,从来不吵架。”爷爷笑了,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
爷爷为人善良,也很能干。母亲说,那个时候在生产队里,爷爷一个上午能薅出一亩谷子。父亲说,他年轻的时候,爷爷一手创家,让一大家子有饭吃,奶奶编席,也挣一些钱,他们几个孩子轮流做饭。
姥爷是93岁去世的,他患了肺癌。他从医院回来时,我去看他,他已经特别消瘦了。姥爷在病重的时候,姥姥不小心把锅盖打翻,姥爷听到声音说:“再麻烦几天吧……”姥姥急忙走过来,对姥爷说:“我不是故意打翻的。”有一天晚上,母亲接到了电话。母亲说,你姥爷不行了。我说我要去,父亲和母亲不同意。是的,姥爷就是在那一夜走的。据说,姥爷临死的时候,紧紧抓住大舅的手,说:“替我好好照顾你娘。”他温柔地看了姥姥最后一眼,就走了。姥爷走了,哭得最伤心的是表弟。有一天晚上,家里人找不到表弟了,心想是不是去姥爷坟前了。于是打着手电筒去姥爷坟前找。果然,表弟蹲在那里,还把三个橘子剥了皮,放在坟前。表弟在流泪。家里人把表弟劝回了家,对他说,以后别再这样了,你爷爷已经死了。
姥爷的一生,是不平坦的。姥爷生于一个贫农家庭,离过婚,因为他的前妻不能生孩子。姥爷三十几岁的时候,经过别人介绍,认识了二十几岁的姥姥,之后他们结了婚。母亲回忆说,在她懂事的时候,姥爷就是村长。姥爷口才特别好,在台上讲话的时候从来不用准备稿子。姥爷不怕事,有一年,外村人把姥爷村庄的地强占了,姥爷就和他们打官司,最后争回了属于自己村庄的地。在村里,孩子起名都喜欢让姥爷给取。村里人闹矛盾了,也喜欢让姥爷来断家务事。
但姥姥受了他一辈子的气。从来不敢骂他一句。有一次,姥爷脾气倔起来,抽打一只不进窝的小鸡,姥姥看不惯,骂了一句“他要死!”姥爷大声吼道:“你敢骂我?”姥姥吓得说:“我骂的是那只鸡。”
姥爷是大男子主义。从来不帮姥姥做饭,也不做家务,不让姥姥管钱,都靠姥姥伺候……不过,姥爷也有优点。姥爷本可以在日照当干部,但是家里孩子多。姥姥对姥爷说:“快回来吧,家里孩子快饿死了。”姥爷就放弃了当干部的机会,回家帮姥姥务农。
二姨两岁的时候,患了病,已经奄奄一息,快不行了。村里人说,生沙子不能过河,过河孩子就死了。姥爷不听,抱着二姨过河去找医生。医生说不敢治。姥爷求医生:“该怎么治怎么治,如果孩子死了,我绝不会闹事,这是她的命。求求医生救救她。”于是医生给二姨打了针。第二天,二姨就睁开了眼睛。母亲说,是姥爷的坚定救了二姨,如果听别人的话,二姨根本活不下来。
母亲不到一岁的时候,家里人都去干活,把母亲用被子圈起来。结果母亲不老实,把头钻到被子里去了,差点窒息。恰巧姥爷来家里拿东西,看到了母亲,把母亲救了下来。
我7岁的时候,和母亲吵架,一个人跑到了很远的姥姥家。我跑了一上午,来到姥姥家,我还要自己跑回去。姥爷阻止了我,给我买了西瓜,让我吃。后来联系我爸爸,让爸爸把我带回了家。
我的这些亲人,都离我远去了。我会牢记他们的故事。出生和死亡,一个在此岸,一个在彼岸,中间就是人的一生。
记得,一篇文章说,有一个人在房间里放了一具人的骨架,用来警醒自己,不虚度每一天。
我每天都去阳台远眺,在想同一个问题:将如何度过这一生?是啊,趁阳光正好,去写自己的故事。本版摄影心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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