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谒刘勰墓

王光太

雨时断时续。老柏树的枝桠遮住了大半个天空，间或有一两滴雨落下来，只能给土地挠痒痒。一丛丛红的粉的紫的小花，商量好了似的齐齐盛开。对于这场雨，它们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太久没有跟雨拥抱，它们都忘记了雨的滋味。灰砖路还是半干的，在浮来山，像这种雨，有天然的遮挡，既不会淋湿衣服，也不需要撑伞。

就这么一个人走着，很快视线就被那片葱绿的竹林给抢走。两个月前的那场大雨，让我见识了雨后春笋带来的震撼，而今拳头粗的翠绿竹子，非得九十度仰望才能看到当初幼小笋尖的影子。石龙头涌出汩汩清流，一方水清澈见底，那欢快的锦鲤围着石龟转圈圈，让清泉峡清得名副其实。最喜那棵鹅掌楸，树干被人摩挲地光滑可鉴，巴掌大的叶子透着绿色的光阴。若是秋天，非要拾一枚不可，寥写几句祝福，寄给远方的朋友，比起其它礼物，想友人多半会欢喜得不得了。

沿石阶而上，曲曲折折，似暗含着每个人的一生都不可能一帆风顺，总是要在曲曲折折中走过。也恰如我要雨中拜谒的这个人，他的人生足够辉煌，他在文学理论上的造诣，一千五百年之后，人们仍在潜心研究。幼年丧父，中年寄寺，晚年校经，贯穿一生的孤独，非一般人所能体会和理解。

看见了一个指示牌，心扑通扑通开始跳得厉害，我知道，离他越来越近了。

知道《文心雕龙》，要早于他本人。“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是高中必背的名言名句，不曾谋面，却一直心念其音。不留姓名，却能让人无法不去记住。这和武则天的碑上无一字，是非功过全凭后人去说，是一个道理。

路两旁是我叫不出名字的矮草，在老柏树的缝隙里生长，比肩不了那么高，却也绿意盎然，鲜活旺盛。“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我忽然想，南北朝时候的王籍是否也到过浮来山，否则此情此景，为何一模一样呢？

我心里当然知道，纵使文采通天，各种“家”字冠冕一身，在古代文人走后，也比不了帝王陵墓的一丝一毫。而他的墓，终于呈现在眼前，简单至极。三块石碑并排，中间最高的是“刘勰纪念碑”，碑后注明是莒县职工子弟学校捐资修建，另两块是“刘勰列传”，记载了刘勰的生平事件。石碑后是一个长满野草的坟茔，仅此而已。实际他的一生也是简单至极，除了佛法就是校经。佛说，心无杂念才能修成正果。倘若不是如此，真不敢想象是否还有《文心雕龙》的出世，古代文化或将缺少一朵惊艳世人的奇葩。

我来，是出于对文化的敬仰和膜拜，用不着烧纸燃香跪拜，只要一颗虔诚的心。“为文者需用心”，不可想象，一千五百多年前的他就有如此高度和远度，日积月累，用心磨砺，字字珠玑，教导我们从文的真谛，何其用心良苦啊！情不自已，我在内心里，喊了一声“老师！”

雨忽然大了，尽管密密麻麻的老柏树还在为我遮挡，有些调皮的雨还是很快弄湿了我的衣服，尽管胳膊上脊背上凉凉的，心里却感到暖。

我知道，这暖，将伴我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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