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的收音机□刘志洲(庆阳)

七爷有一台收音机,有半块砖头大小,红星牌,是七爷在城里当工人的儿子买的。七爷的儿子在城里工作,每月挣20来块钱,在当时的村里人看来,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七爷一家和我们一样,都是土坷垃里爬出来的,赶上城里招工当的工人。每逢七爷的儿子休班的晚上,七爷家的炕上就聚着不少人,谈天说地,寻这问那。

七爷的儿子买回收音机的那天,我们一群小孩子兴奋得像一只捉到虫的公鸡,到处乱窜,逢人就讲,还时不时地用手比划着啥啥样,好像是自家买的一样。

人们歇息时都赶到七爷家去看。收音机已被七奶奶端端正正地摆在八仙桌上,还蒙了块干净的小花布。七爷就在众人的期盼中操作起来,拧拧这,捏捏那,里面就传出了声来。七爷手一动,里面的声音也跟着变……村里人早已看得目瞪口呆了。有人禁不住就问,多少钱?27块。村里人就吓得倒吸了口凉气,那得卖多少鸡蛋呀?就扛着锄头怅然走了。

我们小孩子都看得手直痒痒,但七奶奶一直不让碰。终于有一天,趁着七爷七奶奶不在,我溜进去也学着七爷的样子摆弄。忽然,七爷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背后,轻轻一拍我的后脑勺,“狗狗,别瞎弄,电着,贵着呢!”我就吓得缩了手,七爷就笑了,手把手地教我。居然我也能像七爷那样放出声来了。

晚上,村里的队长闻讯来看。队长爱听七爷的儿子讲城里的事,晚上讲了,白天他就给村里人讲,生动传神,跟他亲身经历的一样。村里人也爱听,夸他见多识广,队长的脸上就灿若桃花了。

七爷爱喝酒,但一年难得喝上两次。他喝酒不就菜,干喝,收音机响着,七爷就边喝边听。喝着喝着脸就红了,话就密了,陈谷子烂芝麻鸡毛蒜皮也翻出来了——就他命不济,没赶上招工的好年头……

赶上村里人家盖房砌墙,来借收音机,七爷毫不吝啬。他们便把收音机放在高处,一边干活一边听。但毕竟声音小,不笼音,听不真切,村里史木匠家上高中的虎生看见了,回去琢磨了半天,弄了一个木匣子,里面装上四节电池,外面凿了孔,穿了线,一接,声音就大起来了,村里人也能听清了,活儿也干得越发起劲了。

那时收音机里经常播评书。刘兰芳的《岳飞传》、袁阔成的《三国演义》、单田芳的《明英烈》,我总跟着七爷,听得如痴如醉,废寝忘食。有时七爷在旱烟地里干完活,我就跟到他家里继续听。听完了,就招呼着小伙伴们学评书里讲的样子,手持一根大青玉米秸叫嚷着、挥舞着,配以呼呼的声响,惹得村里人都笑我们疯了。

后来,村里人陆续买上了收音机、录音机、黑白电视机……而我考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家里也买了康佳牌彩色电视机。再后来,听说七爷患了偏瘫,话也说不清楚,每天叫人把他抬到院子里,抱着收音机边听边晒暖暖,一听就是半天,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清明回家上坟,路过七爷的坟地,又想起了七爷,想起了那段岁月,泪就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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