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根,远在上海的儿子给我老伴发来微信,要赶在除夕回家吃年夜饭,而这时我的三哥也在家族群里发了一张年夜饭的菜谱,是母亲所在养护中心餐厅制定的,原来是因疫情母亲不能回家吃年夜饭,所以哥姐们便想在母亲养护的地方陪母亲吃一顿迎接虎年新春的年夜饭。
看到三哥的微信,我的心动了,也想念母亲了。疫情造虐,我两年没有回家,而就是这倏忽两年的光景,母亲健健康康地跨过了百年,眼看又要迎接她的第103个春节,所以不管疫情如何肆虐,这个春节我一定要回去陪母亲吃一顿年夜饭。
儿子要从上海回到青岛陪伴他的妈妈,我则从青岛去上海,是去陪伴我的母亲,“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孟郊的一曲游子吟怎能唱尽悠悠母子情,我的母亲又岂止是三春?而是赋予了她的儿女一百多个春天,做儿女的理当举杯相敬。
母亲住的养护中心紧邻外滩,考虑各种原因年夜饭安排在了中午,这也是上海许多人家的习俗。在去往中心的路上,看到整个上海都洋溢着节日的欢乐,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可爱的虎年卡通随处可见。坐在电车上,我望着熟悉的街景,聆听从黄浦江上传来的声声船笛,遐想着母亲看到不期而至的我会有怎样的惊喜。
“姆妈,我来了。”随着从心底缓缓而出的轻声呼唤,母亲在哥嫂们的簇拥下,稳稳地坐在轮椅上等着我,把目光送到我的脸上。母亲先是一怔,而后开心地笑了,像是一个少女遇见心仪的帅哥那样,脸上润出一丝羞赧,接着满脸又荡漾起喜悦的慈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母亲如此丰富的表情,好像是一位久经风霜的百岁演员层次分明的激情流露。“侬来了,坐火车来的呀。”一百多岁的母亲耳聪目明,精神矍铄,明明白白。“是呀,我坐动车来的。”听到母亲的问话,我走上前笑着回答,并献上孝敬的红包。母亲推托,但我心中却涌满甜蜜。
年夜饭开始了,我们的餐桌紧临餐厅的硕大玻璃窗,正午的暖阳洒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上,身为教授的小哥特意将我安排在母亲身边,本想让我给她夹菜,可是母亲最喜爱的却是三哥的殷勤,而且她自己看见有喜爱的菜肴转过来,挥箸就夹,敏捷轻巧,尤其是吃到爆鱼中的鱼刺,只见双唇蠕挪几下,精细的鱼刺顺着她的嘴角一一贯出,同时在轻啜几口黄酒的间隙还会与我耳语几句,赞扬儿孙辈暨媳妇们平时对她的孝敬。
年夜饭在子女们向母亲的祝福声中结束,我和哥嫂推着母亲回到房间,从走廊到电梯,我小心翼翼推着轮椅,低头细细端详母亲脑后的缕缕青丝,想到一会儿又要告别母亲,满是惆怅。走神了,轮椅的车轮“咣当”一下撞在门框上,把我拉回了现实中。进到屋中,我对母亲说,累了,您先睡一会儿吧。这时母亲紧盯着我,一再重复地问我什么时候再来。我一时语塞,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可我不想让母亲看我落泪,竟然有些口吃起来,忙不迭地应道,过些日子就来,就来。一面向后转身,我心里清楚,这一转身又是远隔千里,江南江北,母子再次分离。
再转过身来,望着母亲那期盼的眼神,脸上已经黯然失去我来时的笑容,可能母亲累了,不再言语。这时我好想过去抱抱她,但我清楚,一旦抱住母亲,那就是江海奔流,波涛汹涌,难舍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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