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快速推进中感受人间冷暖

白里

初读作家余耕先生的小说，最明显的感觉是行云流水的速度感。无论是在情节上还是修辞上，都无法停下来反复回味，而是被作者迅速“推”进下一个段落。刚开始时，并不适应这种轻盈快速的节奏，但慢慢就会渐渐认同并喜爱上这种速度感。这也正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特质。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的缠绵，《梁祝》化蝶双飞的悲壮，《吉尔伽美什》追寻永恒的不死泉，《战争与和平》的宏大叙事，似乎与我们当下的快节奏生活渐行渐远。

在《我是夏始之》中，夏始之意外发现前夫出轨的对象竟然是自己最信赖的闺蜜。本以为作者会将这个段落大书特书，使之成为矛盾冲突的高潮，但余耕却只让女主“神情恍惚地……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就这么完了，就这么了事了。没有哭天抢地，殴打撕扯，只有“过了许久，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坐在太平间的台阶上”。精彩，唯有如此才更显绝望、无助。不是情节不深入，不是文字不渲染，不是小说太轻快，而是我们正在面对的悲哀和荒诞。不在任何一个段落过多驻足，因为匆匆忙忙的现实生活不允许我们陷入太长的悲喜，无时无刻不在催促着每个人加快脚步继续前行。

在《以爱之名》中，女主方竖仅仅因为猜测丈夫就报复性地与上司开房，这是不是太随便，太情绪化，太不理智甚至荒唐呢？看上去是的，但再往深里想，这不是她一个人的太随便，太情绪化，太荒诞，不是她一个人的迷失。时代的发展突飞猛进，新旧交替快如闪电，从众心理让很多人来不及确认自己的坐标，来不及决定自己的取舍，甚至由迷茫走向轻浮。过去的一切烟消云散，过去的道德还应该维系吗？我们没有能力回答。

余耕的中篇小说还有一个特征，就是在全文即将结束时会突然在情节上安排一次大的反转。如果说之前的段落是“推着”读者快速前进，那么最后段落的反转则像是意外遇险时的紧急刹车。这种突如其来的节奏变化使人猛一惊醒，让之前的所有喧嚣的前戏都成了为最后高潮所做的铺垫。夏始之在最后才回了出生地，才知道生母一直默默地关注自己多年；逄博的人设则在最后关头历经了两次反转，把我们庸常的美好期望撕得粉碎；《末日降临》中的“我”更是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窝囊废，在自知命不久矣时才敢雄起，一旦重获新生就再次一文不值。但是也有例外，在读者最期盼情节反转的《寻亲记》中，亲人相聚的动人瞬间最终还是没有发生。文学本是心灵疗伤之处，但这一次作者将残酷进行到底，将奇迹逐出了文学，将对美好的祝愿逐出了文学，虽然每一段情节都是仓促而轻浮，但聚在一起却凝重而残酷。在此意义上，余耕才是真正的现实主义作家。

是的，余耕关注的是现实生活中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乐。正如那个没有未来的余未来，躺在垃圾山上欣赏 《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为“除了赚钱之外没有任何信仰”的父亲播放莫扎特的《安魂曲》，浑身“隆起鸡皮疙瘩”地拥抱了事实上肥硕粗鄙的梦中情人，对着手机侃侃而谈“卧冰求鲤”的荒诞。对了，还有荒诞。不能忘记这个关键词。在这篇带有荒诞气息的小说中，的确如此现实又如此荒诞，让人突然警觉：难道现实就是荒诞？此刻，央金又浮现在我的脑海，这个名字寓意为妙音天女的聋哑女人，从来就不曾听闻过任何声音，她那个名为阿笑的孩子则在茫茫雪原林海之中不断哭泣，她的丈夫嘉央在本能地求生冲动与教义的劝诫间摇摆不定——开枪杀死魔伽吒，救了孩子犯了杀孽；放过魔伽吒，不犯杀孽但可能牺牲孩子。这种两难的抉择让我们明白，原来善行与善行之间也是敌对的。哪有什么解脱的答案，有的只是听天由命的悲哀；哪有什么文殊般的智慧，有的只是保存内心一点点温暖的火种。但是，这就更加荒诞了，需要卑微的凡人用内心保存的善的火种去面对甚至改变世界吗？需要本就贫穷的底层向他人布施吗？这就不仅仅是荒诞，而是悲壮了。余未来最终“放弃了我的黑胶唱片……一条摒弃物欲的狗，还需要带着一百五十万去流浪吗……我打开手机微信，给五个罹患肺癌的家属每人转账二十万，包括我妹妹……剩下三十万，转给老瘪二十万……把最后十万转给小格，然后关掉了手机”。余未来在生硬地撕开人性黑洞的时候，还是尽所能地给予一点温暖，让人们看到希望。这希望源于善念，这个善念结缘于那位送他羽绒服的大姐，让他在严酷的寒冬感受到了些许温暖。大慈大悲的救世主是谁？也许就是我们每一个微小的善念吧。

作者简介：白里，青岛市作家协会会员，青岛市艺术评论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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