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樱花开了,爸爸呆呆坐在藤椅里,双手叠在小腹上,目光一直落在绽放的花簇中,只是两个大拇指不停地摩挲着。这个姿势已经定格半晌午了,阳光下,斑驳的树影也慢慢拉长了。
爸爸坐了这么长时间,也不挪动地方,在妈妈无数次催促声中,终于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像咿呀学语的孩童般说道:“我站起来了啊,你得给我照张像。”顽皮的爸爸还附带着条件哩。妈妈高兴地举起手机,就见爸爸缓缓地举起右手,敬了个军礼。妈妈不停地示意爸爸放下手,可爸爸依然认真地保持着敬礼的军姿。樱花映照下,那个军礼在手机屏上格外醒目。
爸爸患有老年痴呆症,这种病的学名叫阿尔兹海默症。好像脑子里有个橡皮擦,记忆会渐渐地被擦拭掉。爸爸是军人,重复了无数次的敬礼,是他一辈子也不能忘却的记忆。爸爸在部队从事机要工作,是一个需要惊人记忆力的职业。可现在爸爸从一背写到十都做不到,甚至连自己的生日也记不得了。要知道,这些熟悉的阿拉伯数字组合曾是烙印在爸爸心里的工作秘密,就如同他生命里流淌的血液。
记得有一次,爸爸的几个老战友来探望,感叹他的“好脑子”,并跟我谈起爸爸的一个小故事。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爸爸所在部队奉命进驻某地实行军管,爸爸作为部队长的机要员来到地方工作。当时革委会的机关党支部要进行一次由军地人员参加的选举,小黑板上密密麻麻写着十几个候选人的名字,这些人的名字都是随机写上的。开会的时候,有一个造反派小头目阴阳怪气地问:“这份名单的排序,是按姓氏笔画呢,还是论年龄、职务、党龄?怎么样排,我都不该排在末位。”一阵寂寞后,爸爸站起来说出了每一名候选人的出生年月日、任职时间和入党时间,最后说,“我记得住每一位的基本情况,可这次只是按一个普通共产党员的身份排序。”交锋中透着爸爸的睿智和记忆的功底——半个世纪过去了,至今令战友们记忆犹新。
可是,这些年,爸爸的记忆,就像冬日里的雪花一样,常常被风吹得支离破碎,老年痴呆的症状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着,从最初的丢三落四、不辨东西,到现在的行为怪异,喜怒反复,难以自控,就像一个老小孩。这些变化扰乱了原本怡然自得的日子。
每当我推开家门,爸爸总是凝视着我迟疑半天,仿佛是在大脑中检索什么,终于,目光对视中爸爸认出我了,喊出了我的小名,我一阵惊喜。就在那一刻,我是在焦急地等待爸爸的反应,迫切渴望一个正确无误的回音啊。我常想,以后的生活岁月,他不会连他的儿子都不认识了吧?每次想都会有一阵无奈与伤感。
给爸爸喂饭更是费劲。他常常眼睛盯着碗筷一动不动,你把饭菜送到嘴边,他推开,你再把饭菜送到嘴边,他又推开,呆滞的神态让人感觉魂魄游离在身体之外。好不容易吃点东西,若是不中意就从嘴里吐出来,弄得饭粒儿和汤水油花满身都是,每次吃饭都需要个把小时。末了,还要为爸爸竖起大拇指。我知道,阿尔兹海默症病人最需要的是自信,或许一个赞许,就能在他黑暗和孤独的世界里点燃一束光亮,而我需要做的是千倍的耐心。
这些年,从饭前准备,到饭后收拾,我逐渐形成了一套伺候爸爸吃饭的“流程”。爸爸已经没了牙,我尽可能把饭菜捯饬成小块,特别是剔骨挑鱼刺都格外小心。然后,轻轻抖动把餐布掖在爸爸颚下,我用嘴唇感受勺子的温度,一口一口把饭喂到爸爸嘴里,不停地用餐纸擦拭着嘴角,还要回答爸爸一些啼笑皆非的问题。小的时候,爸爸何曾不是这样给我喂过饭,生命的轮回如是,你养我大,我陪你变老。
受新冠疫情影响,春节假期延长,使我得以有大块时间陪伴爸爸。我给爸爸洗脚,剪指甲,听着爸爸讲一些无厘头的话语。晚上,我与爸爸睡在一张床上,关掉手机,这么多年一直保持24小时开机的习惯,我对深夜铃声有一种淡淡的恐惧。现在,爸爸就在我身边,我可以看着他进入梦乡,望着爸爸满头的白发、布满皱纹的脸,我想起许多与爸爸共同度过的岁月,那些幸福的日子像一个个电影片段在我脑海中浮现着,想着想着,我也甜蜜地睡着了。
听说,阿尔兹海默症病人到最后尚存的那点记忆,就是身边几个亲人微弱的讯息,或许终有一天,会吞噬爸爸所有的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会忘记。爸爸的世界从此没有苦恼了,他的心灵却是孤独的。我不敢想,想起来就会流泪。
樱花年年开放,也不知道爸爸的记忆里留得住多少花开的声音,花姣的样子。属于爸爸的光阴正在悄悄流逝,我愿在这一树一树的花香中,挽着爸爸慢慢走着,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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