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姐做媒,迎娶青岛姑娘

大学毕业那一年,1936年夏天,同学们正忙着找事,而我却在计划这样到青岛去玩。暑假之前我就和四姐(张充和)通信要她从苏州到上海,然后再坐海船到青岛,我呢,就预备从北平坐火车到济南转青岛。我打听青岛的旅馆很贵,如果住一个暑假一定要找一个住处。于是我找到一个研究院同学许宝騄君,他有一位亲戚在青岛有座别墅,请他写一封信给那位管理别墅的管事先生。一放假我就同一位山东同学刁集亭一同乘车经济南转赴青岛”。——(《秋灯忆语》——张家大弟张宗和的战时绝恋)

昆曲声中,情愫暗生

1936年7月9日8点,张宗和抵达青岛,叫了一辆车送到太平路75号,“一下车就上了当,太平路就在车站边上,而我们却花了不少钱坐洋车才找到刘氏静寄庐”。

张宗和对住处的第一印象不太好,“房子很大,就是太旧了。墙上有斑点,抽水马桶不灵,浴缸的管子也破了,纱窗一碰就破”。7月10日下午一点四十分,大连丸载来了张充和。接下来,姐弟两人的生活便与昆曲分不开了。张充和是曲迷,在上海的时候就打听到以前替他们拍曲子的沈传芷在青岛,她立刻抄下他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带到了青岛。张充和此行是为了追随大弟和沈传芷而来,也是为了养病。

下船到家,张充和立刻联系了沈传芷,经过几次见面后,1936年7月14日,青岛青光曲社会拍,张充和和张宗和在受邀之列,姐弟俩定好了到崂山的行程后,就打扮妥当,到了曲社。“一个颇大的房子,人很多,一时也记不清。慢慢的,总算弄明白了,有路老先生、路先生、路小姐(有几位),此外还有王百雷、罗先生、唐先生、孙先生、王太太、孙小姐,有十几个人的样子,倒是济济一堂的”。

就是在这次聚会上,张宗和认识了孙小姐,也就是他人生的第一个伴侣——孙凤竹。拍曲结束后的当天晚上,张宗和与四姐就聊起了孙小姐,“四姐说孙小姐不错,唱也唱得好,人虽然不十分漂亮,却很charming(有魅力),我也同意她这句话。我们还谈到她牙齿太稀,缝太大,年纪仿佛在许多人中也最小,不打扮,短头发,是个中学生的样子”。

此后,张宗和的日记中都是关于他和四姐在青岛游览和唱昆曲的记录,不过孙小姐的画面不少,1936年7月19日:“孙先生十分有趣,同他的女儿在一块,全不像父女,他对他女儿说:‘三十年以后你也是个老旦了。’这句话最好笑了,还有许多有趣的话呢!”1936年7月21日:“孙小姐先是没有搽粉搽胭脂,后来吃过饭后,四姐替她打扮了一下子,她父亲见了说:‘越发标致了。’后来叫她唱,她父亲又说:‘我家小姐给张小姐一打扮,我都不认识了。’打扮一下是要好看一点,她有点媚。”海边游泳,张宗和对有关孙凤竹的事情印象最深,“孙小姐有一次说,她的同学问她,你那位朋友怎么那么白?在海水浴场,白是一件丢人的事。她的身体倒是不错,黑黑的,圆圆的,丰润而不肥壮,很玲珑”。

张充和和张宗和姐弟总是被请客,他们决定借孙家回请,请客的酒席上,张宗和与孙小姐的感情就起了小小的涟漪,“那晚上的酒席也非常丰盛,我不能吃酒,孙小姐在我的玻璃杯中倒上很多汽水,一小点啤酒,别人都暗笑她帮我忙”。张宗和说,在青岛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两个见面的时间最多不过十天,“我们一同看过电影,吃过小馆子,在海边散步。虽然是暑假,但她们(圣功女子中学)还有什么劳动服务,总不很有空”。

丝带两端,依依不舍

孙凤竹和张充和的感情很好,两人无话不谈,不过刚开始,孙凤竹还以为张充和是从上海来的戏子,打扮入时,擦着口红,唱完了还站起来拱手,俨然是真正的戏子。孙凤竹的言行时刻引起张宗和的注意,“她活泼、大方、聪明、有趣,会说话。我还曾经很冒昧地问她几岁,她才回答我十七岁,真还是小孩子呢。以为我对她还好,四姐便常常开我的玩笑,她也很赞成她,但我知道她那时对我的印象,只是还不坏而已,却一点没想到嫁我的话”。

越来越觉得青岛值得留恋的时候,父亲的电报来了,张宗和不得不离开青岛,听从父亲的安排到苏州张家办的乐益女中去教书。“头天晚上虽说好请她不必来送,但我心里却很想她会来送我。果然,天刚亮,她一个人便来了,我们一同坐汽车到船码头。送我上船的还有四姐(她回不去,还要在青岛住住,我真羡慕她)和一位宋汉箎君”。在船上,张宗和尤其注意孙凤竹,“孙小姐很好玩,老是说我坏死了,昨天都不说话,不问话,也奇怪……老想我到她们学校去教她。我也愿意在青岛做事”。

然而,分别的时刻还是到了,“我们也学别人,买了红紫黄三卷纸条。我一个人拉三条的一头,四姐拿的是红的,孙小姐拿的是紫的,王先生(日记和回忆不同)拿的是黄的。船开了一会儿,纸条全都断了”。日记中没有过多地描述心情,而在回忆中,重温当时的场景,张宗和清晰地记得,“我和孙小姐拉的是一根紫色的,船开了,我眼睛老望着她,她也望着我,远了,纸带断了,人也看不见了,我收了三根纸带的断头,怀着十分喜悦、三分惆怅的心情进了舱”。这喜悦,恐怕与孙小姐的依依不舍有关。

此情此景在王道先生看来是戏剧化的浪漫桥段,他透露张家的故事曾经打算拍成影视剧,现在遇到的难题是找不到合适的演员,“张家姐弟独特的贵族气质,一般人是难以企及的”。栈桥分别后,“张宗和一直把丝带珍藏在身边,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让人不得不感叹由于社会动荡,命运的流转不可控,尤其是孙凤竹的骤然离世,让人体会到生命的无常”。

爱人已逝,未曾忘却

张宗和与孙凤竹的故事并没有结束,“因为她不会化妆,四姐在教她,叫我在上海买一盒三花牌胭脂寄去,借了这一点因头,我们开始通信”。1937年7月10日,即便时局紧张,张充和还是应孙老伯的邀请再次来到青岛,她告诉张宗和,是去“说亲”的。终于,四姐冒着危险回来了,带来了好消息,“孙老伯和孙伯母都愿意,孙小姐自己自然也不反对,但关于她的肺病的情形,却没有谈多少,好像她的病并不严重似的”。

抗日战争爆发,在逃难中,张宗和与孙凤竹的信件从未中断,孙家从青岛到香港,再到广州。张宗和也辗转各地到了汉口,巧遇孙老伯,随后登报宣布订婚,两个仅仅相聚过一个月的恋人,就如此“别扭”地订了婚。

随后,张宗和发出了第一封情书,之后他亲赴广州去见尚不太熟悉的未婚妻,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只是孙家的境况当时很惨,孙母患子宫癌已是不治之症,大哥吸鸦片,孙凤竹又病重,就连孙母都说:“宗和,你为什么偏要娶这么一个棺材瓤子呢?”

张宗和不在乎。1939年2月5日,在昆明蒋梦麟的家里,张宗和与孙凤竹举行了简单的婚礼,请了五桌客,没有仪式,没有行礼,杨振声证婚,梅贻琦演说,朱自清等人“闹婚房”,都是大师级宾客。1940年7月8日,孙凤竹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了女儿张以靖,1944年7月1日,孙凤竹病逝,20多岁的年轻生命宣告终止。“我不知道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忘记她,不思念她”……

1947年,张宗和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二位妻子刘文思,一位无微不至的医生,当张宗和给她讲自己与孙凤竹的爱情故事时,刘文思被感动,对着孙凤竹的照片,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张宗和与刘文思生了两个女儿张以端和张以立民,一家人其乐融融。然而,磨难并没有结束,十年浩劫,张宗和备受煎熬,甚至患上了精神疾病,1977年5月15日,在贵阳病逝,离他63岁的生日只差3天。

2018年,三女儿张以立民挑起重任,将父亲的日记整理出版。

近日,来到青岛,张以立民感慨万千,父亲和三姑、四姑都来过这里,唱和恋爱,惬意地生活,旧居都还在,她说她很欣慰,青岛和张家情深缘不浅,只是太平路75号略显破旧,如果能改造一下,成为民宿一类供游客观赏的地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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