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天亦老

美君，是一位曾经为儿女披荆斩棘，如今却失能失智的妈妈；是一位曾经风华正茂，天真爽朗的浙江姑娘，如今却困在中国台湾屏东乡下，在意识的无边黑暗中苦度余生的九旬老妪。然而，也正是她，在二十四岁那年告别家乡浙江淳安，跟随爱人在上世纪40年代烽火连天的岁月里，万水千山走遍，最终落户台湾岛。她栉风沐雨，辛苦劳作，为丈夫和子女撑起一片天的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女性。

她，就是作家龙应台女士的妈妈，名叫应美君。

即使执着依然会失去，因为易逝所以常执着。这样的矛盾无处不在，这样的努力也无处不在。在湖南文艺出版社2018年8月出版的《天长地久：给美君的信》里，龙应台正是在做这样的努力和尝试。

留学美国九年，旅居欧洲十三年，任教香港九年，多年来不断有作品问世并引起关注，龙应台的经历可谓充实丰盈。然而一段禁语行禅的经历，让她短时间内做出决定：放下一切，回到台南乡下陪伴失智的母亲应美君，开始给母亲写信。

在写给美君的十九封信里，龙应台把许许多多因为时间匆促来不及说，或者以为母亲懵懂不愿细说的话向母亲敞开心扉。比如，她告诉美君，她小时候上学用的木头书包一直被她的妈妈带在身边，辗转千里，从浙江淳安到江西婺源，直到2007年被交到千里寻亲的龙应台手上。 “此箱请客勿要开，应美君自由开启”，箱面上两行美君妈妈手写的蓝色钢笔字，墨迹清晰如昨日未干的眼泪。又比如，她为美君感到不忿，因为在欧洲总能看见白发的女人，她们大多很健康、很愉快、很独立地在阳光下的公共空间里走着，笑着，热闹着，沉静着，生活着。而台湾岛的咖啡馆、露天音乐会、艺术市集、电影院、啤酒屋里，却到处都是年轻人。那么，台湾的那些头发白了，但年轻极了的老姐妹们，每天去了哪里？再比如，她告诉妈妈，她的两个儿子都已经长大，他们赞同波德莱尔的 “艺术是给不安的人带来安适，给安适的人带来不安”的美学观点，而“凡是便宜得不合理的东西我都不买，因为不合理的便宜代表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有人被剥削，我不认为我应该支持”的独到见解让身兼作家、学者的母亲陷入深深思考。

她告诉妈妈，为什么那个同样来自浙江淳安，一身长衫，手里常握一卷线装书，写得一手好字的余舅舅，在接到昔日恋人香凝的书信会当着所有人包括小辈的面全身发抖，垮在藤椅里失声痛哭。是因为一别三十载后，香凝未嫁而使君有妇，但香凝的信在诉说思念和交代完自己的生活后只以两行字结束：“得去月书，岁远为慰，过嘱。卿佳不？ ”这一句生离死别、天地寂寥中苦等三十年后发出的轻声问候，化自王羲之《初月贴》：“且得去月十六日书，虽远为慰，过嘱。卿佳不？ ”这是王羲之在一千六百年前写给好友的信，他说：“收到你上月十六日的来信，虽遥远却很欣慰，劳你万端牵挂——你好吗？”这是一段“云水谣”式的爱情隐语或者暗号，仿佛可以让人体会香凝是如何“笔迹端整，一笔一画都均匀着力”地写下回信，体会到一种只能在故纸堆中找得到的郎情妾意。

三十三岁着手写《野火集》抨击时弊，二十一天内再版二十四次，龙应台是华语文坛一支犀利的笔，展现的是“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冷”。而近年被称为“人生三书”的《孩子，你慢慢来》《亲爱的安德烈》《目送》，展现的则是“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柔”。无数读者讶异于龙应台作为母亲的坦率，为那个默默告诉你“不必追”的背影感到难以言说的落寞。这一次，龙应台把目光转向了母亲和母亲经历过的那个时代，无论是宏大历史的细节点滴，还是独立个体的思辨感悟，都被 “满怀温情与敬意”地叙说和记录。尽管作为母亲的美君已经无法再读懂这些信，但纸墨寿于金石，这些倾诉、自白、私语、心声，终究是留了下来。它不仅是写给应美君的，也是对所有身为儿女的读者的灌顶醍醐。

比起 “子欲养而亲不待”，龙应台是幸运的。虽然母亲已无法感知，但还可以在栀子花飘香的午后扶她到阳台稍坐，握着她满布黑斑的瘦弱的手，让女儿的体温透过这一握，传进她的心里；可以写稿时让母亲坐在视线之内，可以拿着电脑坐到沙发和妈妈挤在一起；可以用棉花擦拭她积了黏液的眼角，挑选合适的剪刀修剪她石灰般的脚指甲，在佣人帮她洗澡的时候放上一段周璇的歌曲。

比起龙应台，纪录片制作人陆庆屹又是幸运的。 2019年伊始，一部呈现家庭日常生活的纪录片《四个春天》引人关注。2013年到2016年，生活在北京的陆庆屹，利用春节前后回家的时间，开始用尼康D800拍摄父母的日常生活，起初是“想做一部真正的电影献给父母。在那个年代，有无数的家庭被淹没了，特别遗憾”，后来在2016年察觉到父母身体日渐衰弱，陆庆屹意识到有些事情不能蹉跎，于是用了二十个月，从时长二百五十小时的素材里剪辑出一千多个镜头，成就了这部广受好评的《四个春天》。

父母在，人生尚知来路；父母去，人生便只剩归途。在那个踯躅的背影消失在人生旅途的拐角前，身为儿女的可以做很多，哪怕只是一把搀扶，几句平常的体己语。

（作者简介：张瑜，青岛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工作人员。 ）

新闻推荐

他一个弯腰赢得全车人点赞

早报8月27日讯近日，青岛公交市南巴士七分公司的表扬电话被打“爆”了。多位乘客向热线员反映，228路驾驶员管涛的一个举动，让...

青岛新闻，讲述家乡的故事。有观点、有态度，接地气的实时新闻，传播青岛正能量。看家乡事，品故乡情。家的声音，天涯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