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空的七颗星星

人在旅途

□周蓬桦

是的,小镇之行给我留下了难忘的记忆——几年前,人们似乎在不经意间,突然发现这里出现了一座散发欧式风情的小镇,它洗刷了异乡客认为当地建筑土啦叭叽的印象。

在树木掩映的小珠山下,雨水悄悄地打湿了每一扇窗户,把屋檐清洗得干干净净,整个小镇像一尊静美的瓷器,在大地上闪耀光亮。

多年以前,这里还是一个个贫穷落后的渔村,人们以捕鱼为生,家家户户都有一艘木船,几担渔网,一年四季里不停劳作。男人们趁晴天出海,一走就在海上漂泊一个多月,在大海汹涌的浪尖上觅食,似在虎口里拔下一颗牙齿。每当遇到台风或暴风雨的天气,留守的女人们便把心揪到了嗓子眼,焦虑的额头上皱纹骤生。对面的谷仓里,存放着三口黑釉色的瓦瓮,盛放着女人腌制的咸鲅鱼,已经腌了整整一个冬天,在等着男人归来下酒。刺骨的风从看不见的地方吹来,雪落满了荒凉的海滩,也落满了渔村的每一处屋顶。

而这正是小镇的原址和它上演的真实画面。谁都不会想到,在梦一样的小镇出现之前,这里曾经多么荒僻。也就是说,当它像《一千零一夜》中的阿拉伯飞毯那样降临大地之前,这里早已演绎出一幕幕人间的悲欢物语,连草叶上的每一滴露珠都凝结着时间的欢笑与泪水——历史总是以惊人的面貌,连接着今天的血管。在深深的夜晚,当一个时代悄然远去,人们听到火车飞驰旷野的尖叫。

拨开木槿花开的树丛,明亮的马路两边,是五月长满叶子的花树和结了松塔的雪松,雨后的水珠在枝叶上滚动。我信步前行,看到拐弯处有一幢售楼中心的咖啡色建筑,一阵明亮的欢笑声从窗户里飘出。我走进去,和朋友们在那里会合,恰如深夜的火把在道路上聚集,照亮幽暗。

毋庸置疑,青岛万科小镇的诗意元素吸引了我,这里的每一片石头和砖瓦都散发微甜的寂静,清澈的湖水里游动着好看的锦鲤,木栅门上站立着两只黄鹂。黄昏时分,小镇弯路上的灯被一盏盏点亮,光洁的石板路迎接人们鞋子的任意敲打,在清凉的夜晚发出一阵“笃笃”的声音；而灵性的雨水说来就来,那是一支最好的催眠乐曲。在有阳光的日子,松软的被子在山脚下的石头上晒了一天,散发阳光和青草的香味,玩耍了一天的孩子被轻轻覆盖,慵懒地进入甜美的梦乡。

我有一位画家朋友,就住在小镇的深处,紧靠山峦,像一只鸟惬意地进入巢穴,闭门独享时光的安详。她在这个小镇居住了三年多了,每天的规定项目是在阳台上观察大海的日出日落,倾听大海的涨潮声,在潮水上涨的刹那,仿佛听得见鲸鱼的歌唱。除了给国内一些杂志做各种精美的插图,她还创作了一批批具有现代派风格的水彩和油画。在小镇,她创作了一批又一批作品,画出了与小镇有关的一切:坐落在山坡上的大片房屋,高大的南方嘉木,以及松林下萦绕的空气和飞翔的蜂群。

活了这么久,我们这才领悟到居住的要义。如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引用荷尔德林的诗篇,对其进行哲学层面的阐发,把居住提高到了一个哲学高度:“人,应该诗意地栖居”。最后结论是:“无论在何种情形下,只有当我们知道了诗意,我们才能体验到我们的非诗意栖居,以及我们何以非诗意地栖居。只有当我们保持着对诗意的关注,我们方可期待,非诗意栖居的转折是否以及何时在我们这里出现。只有当我们严肃对待诗意时,我们才能向自己证明,我们的所作所为如何以及在多大程度上能对这一转折作出贡献……”。

而伟大的俄罗斯作家契诃夫说:“人的一切都应该是美好的:心灵、面貌、衣裳。”

那天黄昏,我和朋友们一道爬上了小镇的山顶。夜幕降临,在满天的繁星中,我数出了几粒清澈的星星,将它们放入我要写的文字中,我把那些散发负能量的星星从口袋里剔除,留下最亮的七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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