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请您原谅儿子的“自私”

1976年是个命运多舛的年份，无论是国家前途还是我的生活走向，都充满了不确定性。国家主要领导人相继去世，而我的母亲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这一年的9月6日，当她的脉搏平息之后，我便晕厥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母亲已经被送进了太平间，而我则躺在护士办公室的长椅上，跳起来去了母亲的病房，父亲和几个亲戚在收拾母亲的遗物。

看到父亲，萦绕心头多日的恐惧骤然膨胀，一瞬间，我神差鬼使跪倒在父亲面前，父亲有些愕然，我却不管不顾地哭诉道：“爸爸，我妈没了，我跟我小舅一样了。 ”

父亲拉我的手颤抖了一下。

我说的小舅，是母亲的远房叔伯兄弟，家境和我相似，上无哥姐，下无弟妹，孤零零一个独生子。我们两家时常走动，在我不知辈分是何物的年幼时分，我总是喊他“小舅哥哥”，小舅哥哥一点儿也不计较，把他积攒多年的邮票一股脑地给了我，使我有资本结识了 “四方路邮票大老板”，成为“邮界”翘楚。

小舅哥哥和我一样，生活得很幸福。后来，他的妈妈、我喊她二姥娘的那个老人去世了。二姥爷又娶了一个女人，小舅哥哥的生活就变得悲催起来，经常与他的父亲发生激烈争吵，至于何故，我浑然不知，冥冥之中觉得跟他的后妈有关。于是我断定，小舅哥哥的不幸，源自他的后妈。

现在，我的妈妈死了，我认为我将跟我的小舅哥哥一样了。

我跪在地上，仰望着父亲的面颊又喊了一句：“我跟我小舅一样了。 ”父亲流泪了，有一滴泪水溅落在我的脸上，他俯下身来哽咽道：“起来吧，孩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你小舅那样。 ”

三年后，我结婚生子，三口之家其乐融融，虽然和父亲住在一起，但父亲仍旧孑然一身，进进出出，形单影只。每次，望着父亲禹禹而行的背影，我的心就隐隐作痛，不断地诘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母亲去世时，我跪在父亲面前的那句话，是不是太自私了？父亲应该有个老伴儿，他有硬朗的身体，有丰厚的收入，他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个老年的伴儿。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父亲笑吟吟地把人家打发走，提着鸟笼去了海边。

一个冬日的午夜，我回到家，父亲的屋里依旧亮着灯光，推门进去，佯做给炉子加煤，漫无边际地聊了几句，然后直奔主题道：“爸爸，找个老伴吧，只要你愿意，我们一定把她当亲妈。 ”

父亲愣了一下，缓缓道：“不用啦，我已经习惯了。再说了，谁也替不了你妈。 ”从父亲屋里出来，我去了卫生间洗掉泪水，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面孔，我觉得自己十分可憎。以后的日子里，我尽心尽力地侍奉父亲，直到他93岁高龄去世。来年清明节，我自作主张，竖碑迁坟，把父母合葬在了一起。每次去看望他们的时候，心里会默默祈祷：“爸妈，如果有来世，我还要做你们的儿子。 ”（作者系青岛市作家协会前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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