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仍有先民的基因

正在西海岸新区名家美术馆展出的 “五月的风——纪念五四运动百年暨徐立忠先生梦系列重彩画展”，为五月的青岛增添了一道绚丽的风景。五四精神不仅深刻于几代中国人的心灵，亦成为鼓舞当下的年轻人奋进拼搏的巨大动能。而这场画展，以一种精神的形式解读了中华民族更为深远的精神密码。

由于曾经一个时期绘画对主题的刻意强化，一度发展到极致，正如吴冠中先生所言 “我很讨厌文学性绘画，视觉的造型艺术不须文学的干扰”。然而，绘画艺术载物言道的功能自诞生之日起就不曾消失，恰如《左转》所载：“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 ”

正是那些流传至今的远古绘画，在文字记载的历史之外，展示出更为丰富和宽广的文化脉络。徐立忠先生的作品也从中汲取养分，集结散落的图腾，编制出他心中的中华之梦。

此次画展作品的展示按照中华文明脉络推进，“远古神话”“彩陶文化”“青铜文化”“汉唐文化”……画作的母题来自于彩陶纹饰、青铜器的饕餮、夔龙、凤鸟、汉代画像石的灵兽、金乌等等，这是历经数千年连绵不绝的基因传承。彩陶文化中的行蟾延续到汉代的画像石，彩陶纹上的八角形蕴藏着八卦的雏形，代表东南西北的四灵兽也为今人所熟知。同样是被隐匿于文化血脉深处的基因传承，以图案形式记载的宏大叙事停止于魏晋隋唐，当皇家的石窟造像中佛陀静谧的微笑凝聚，图像、宗教和政权愈发分离。在其后儒家理学一统的人文绘画史中，这些图案逐渐潜入民间生活不再跻身“大雅之堂”，而那些文化血脉中热烈的因素随之藏匿于民间欢动的秧歌、炙热的信天游中，藏匿于代代相传的剪纸、年画中，藏匿于口口相传的神话故事中。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兴起的文化寻根思潮，让人们从美术考古、民风民俗研究中重新认识到传统文化理性之外的精神给养，画展中创作于上世纪90年代的作品大抵亦源自于此。徐立忠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即开始现代艺术的探索，利用西方现代绘画语言表达对艺术的理解和向往，经历过苦难与伤痛之后，这种无所畏忌的态度依然贯穿于他的创作中。他说：“画无正经，新鲜就中。 ”他的重彩画使用的画材，融合了国画的宣纸、墨，以及西画的丙烯、水粉、水彩，最大限度地发挥了不同材料集于一体的独特表现力。他钟情于墨在重彩中的渲染能力，将墨的线条、皴擦、渲染运用到作品中，从而铺就出沧桑厚重的底色，而西画颜料的着色力，让秦朝的黑色和汉代的红色、土地的黄色和天空的苍色得以完美显现；他将彩陶动感的纹饰、汉代绘画飞扬的线条揉捏在一起，在《古老的想象》《猎》《山鬼》《彩陶文化的启示》等作品中以线的流动营造出画面的动态和气韵；他用夸张的人体造型创作出伏羲、女娲、盘古、夸父、后羿、夸娥氏等远古的神族。徐立忠作品中质朴粗犷的元素，来自于他所向往的原始生命力。

画展中的“母与子”系列，哺乳的母亲壮硕而温暖的身躯如同地母一般博大慈爱。徐立忠2002年以后的创作又是一种新的面貌，抓髻娃娃、大公鸡、抱着公鸡出嫁的新娘，这些民间剪纸或远乡民俗中的题材，和他上世纪90年代的作品沉重的色调有所区别，有着蒙德里安作品那样明快的装饰色块。

闻一多先生和李大钊先生的画像，是画展的亮点。竖立于海洋大学鱼山校区的闻一多先生雕像，就出自于徐立忠之手。画展中的闻一多先生像虽无雕塑的三维效果，却用红色火苗将枯墨所绘的闻一多先生衬托出来，亦如丰碑一般；而李大钊先生像以简妙的笔墨，把这位“外表看是一位好好先生，像个教私塾的人；从实质上看，他的生平言行，诚如日月之经天，江河之行地”的革命先行者的精神风貌刻画得入木三分。

这场以中华文化为主题的展览，其中一幅《Sisyphu》看似突兀，却如同解读整场画展的密码。古希腊神话人物西西弗斯是徐立忠先生偏爱的绘画主题，我曾见过他的油画《Sisy－phu》，作品中有黑色的大地、蓝色的石块，倦怠疲惫的西西弗斯以脸颊贴着石头，肩膀撑着石块，以整个身体的力量艰难地移动着石头。而展览中重彩《Sisyphus》是暖色调的，红色的石块和黄色的人体把古希腊神话描绘的阴郁氛围消解一空，奋力搬动石块爬向顶峰的西西弗斯成为一个英雄般的抗争者。加缪所认为的“西西弗斯是一个认清了命运的荒诞而以生存来抗争的勇士”，也许这就是这幅作品的立意所在。

沉浸于展出作品对文化基因的叙述时，就陷入了徐立忠利用文化脉络编织成的梦境。在这个梦境里，一切母题的所指都发生改变，不再是原有的意义，而是对人本身的探索。 “青铜文化”系列中《沉重的青铜文化》《人的觉醒》《青铜文化的思索》像是这一系列无意识梦境中显意识的揭示，告诉观者画家并不局限于讲述一个个古老的传说，而是在传递他对人类文明、对中华文化的理解，正如他在诗歌中所述：“在这些远古神话里/我看到了/人类从远古走来的足迹/我感到/在我们的身上仍有先民的基因/——不屈不挠地探索追求和牺牲。 ”

孙堃

（作者简介：孙堃，青岛文化研究院研究馆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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