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悲欢的异与同

在不少影迷眼里，2019年堪称“中国科幻电影元年”，《流浪地球》的横空出世，票房与口碑的双丰收，让人们对中国科幻电影的辉煌明天充满期待。不管是否认同这个说法，可以肯定的是，《流浪地球》是当之无愧的国产科幻片的里程碑。不仅在国内，《流浪地球》还在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国家上映，同样广获赞誉，包括卡梅隆在内的知名人士以及不少海外媒体，纷纷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评论家们普遍注意到这部影片体现出的独特的价值观，比如有海外媒体指出：“它披着好莱坞式特技外衣，讲述的却是中国视角的太空探险故事；表面上描绘末世的凄凉景象，骨子里却含着积极的正能量。 ”

我们可以把《流浪地球》与好莱坞现今最负盛名的科幻电影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的代表作、2014年上映的《星际穿越》做一个比较。

两部电影都是所谓的末日片，即讲述人类文明面临末日劫难，在危急关头得到英雄拯救的故事。两部影片的人物关系设定颇有相似之处：中年丧妻的男子决定舍身赴死，履行拯救人类的崇高使命，为此不得不丢下一双年幼的儿女，将他们留给岳父代为照管；长大成人的儿女继续背负使命，与父亲携手，最终完成了拯救人类的宏大计划。在这个过程中，心怀内疚的父亲、表面上怨恨而内心却想念父亲的叛逆儿女、默默奉献的老人，家庭成员之间的情感羁绊推动着故事情节的发展，并中和了科幻电影特有的冰冷质感，为其披上了柔软而温暖的外衣。把 “爱”视为人类自我救赎的终极武器，为了保护家人而踏上危险征途甚至不惜牺牲生命，这是人类共同的价值选择。就此而言，东西方文化有着共通的一面。

但不同之处也显而易见。最重要的一点是，《星际穿越》的主人公得知地球即将不可避免地走向毁灭，决定驾驶飞船去寻找适合人类移居的星球，当被问道：“难道就不留恋过去的生活吗？ ”他回答：“生活于此并不意味着就要灭绝于此……我们拯救不了地球，就应该离开它。 ”表现出的是清醒而不乏冷酷的理性。而《流浪地球》却借着吴京所饰演的父亲之口，表达了这样一种有温度的价值观：地球是我们的家园，有我们的家人，抛弃家园且将活生生的人剔除出去的文明不是真正的文明。所以，我们要带着我们的家园、带着我们的家人一同逃亡。

类似的情节，小时候看 《三国演义》就见过了。刘备每次打了败仗弃城而逃，都要带上全城百姓。有时不到一万人的军队却要护卫着十数万的百姓，若是被敌军追上极有可能全军覆没。有谋士劝刘备放弃百姓，刘备却道：“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今人归吾，吾何忍弃去！”《三国志》评价道：“先主虽颠沛险难而信义愈明，势逼事危而言不失道。追景升之顾，则情感三军；恋赴义之士，则甘与同败。观其所以结物情者，岂徒投醪抚寒含蓼问疾而已哉！其终济大业，不亦宜乎！ ”大意是刘备颠沛流离历经艰险，但始终坚守忠信礼义，即使形势紧迫危急，所说的话仍然不失道义。他获得百姓拥戴的原因，并不是小恩小惠，而是跟百姓同生死的大义。他最终能成就大业，是理所当然。

就事功而言，刘备是失败者，但是我们的价值评价体系从来没有把事功放在首位，所谓“太上立德，其次立功”，比起天赋异禀成就伟业，我们更崇尚“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那份只论道义不计成败的忠勇。在《流浪地球》里，人们面对一次次仿佛是命中注定的失败，依然拼尽全力不言放弃，这种夸父逐日般的悲壮色彩，不仅引起了中国观众的情感共鸣，也打动了西方观众的心。

其次，拯救人类的英雄，究竟是精英人士还是普罗大众，这是体现中西价值观差异的又一焦点。 《星际穿越》中的英雄几乎清一色都是博士，男主人公虽然是农民，却也是前宇航员兼工程师，绝非普通人。而《流浪地球》中的主角居然是两个中二病小青年，配角也是普通的救援队成员。是什么让这群平凡人完成了拯救地球的壮举？是集体主义，是所有族群的并肩作战。影片表达的价值观是：地球的命运最终并不是由某个国家主导，而是有赖于所有国家同舟共济，没有谁比谁强，只有合作共赢。正如某位西方影评家所说的：“《流浪地球》是令人兴奋的史诗级作品，为科幻电影带来了中国人的价值观，不是好莱坞式的‘孤胆英雄’，而是中国人的家园观、家庭观、平等主义，看起来让人愉快。 ”

据说郭帆导演曾经和国外同行交流过拍片计划，对方提出一个疑惑：“既然地球不行了，离开就是了，为什么非得带着地球一起走？”这是西方智慧的普遍思路，简单而高效。郭帆则奉献出洋溢着中国文化情怀的答案：我们从来没有把地球视为予取予夺的对象，而是视为不可分离的家园；我们没有把其他族群视为可有可无的存在，而是视为不可分割的命运共同体。从国外观众的反馈可知，我们的价值观得到了理解和尊重。

《流浪地球》的成功不仅推动了中国文化软实力的提升、中国声音的有效传播，对青岛文化产业的发展和城市形象的提升也是大有裨益，因为《流浪地球》是在以工业电影基地为定位、拥有世界一流硬件设施的青岛东方影都完成置景拍摄的。这部影片的诞生，青岛功不可没。随着中国电影迈入重工业化时代，青岛也将成为推动中国文化“走出去”的重要引擎。

（作者简介：左岸，文学博士，专栏特约评论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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