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姥爷那些事

七麦子

短视频《啥是佩奇》就像“开关”，触发了一干人的天伦之情。有些情感是特定的，谁也替代不了。

小时候，我经常羡慕那些有爷爷奶奶的小伙伴。

每每放学后，想跟小伙伴一起玩耍或者去薅兔子草，约出他们可能要进两个门口———不是自己家就是爷爷奶奶家——— 他们几个都有爷爷奶奶，因此他们就有两个家。自由出入，无拘无束。

这个时候，我总是想象自己如果也有爷爷奶奶，他们会怎么疼爱我。

“爷爷”这称呼，在我这里是一个从没有得到回应的呼出——— 爷爷奶奶，早在解放前就已经去世，连我母亲都没有见过他们。

那个时候，在我们那里，对爷爷家和姥娘家有根深蒂固的“里外”之分，也就是自己家和亲戚家之别。

当然，小伙伴也很羡慕我，因为我有一个“很厉害”的姥爷，而且待我家不薄。记得，连续很多年的寒假，姥爷都会来我们家，挨个问问学习成绩，然后分压岁钱，是十块一张的那种。如果我们扭捏不要，他会生气，会说“买个本子”之类的话。

我的姥爷是医生，我上学时他已离休。在当地，我姥爷是有些声望的，老少都喊他“老先生”。这不仅仅是医术造就的，也跟姥爷的慷慨和义气有关系。姥爷出身医生世家，在青岛设有堂号，因乱世，姥爷的长辈们四散各地。姥爷是他们家那一辈人里，唯一靠医术吃饭，并取得一定成绩的人。遇到家境特别困难的患者，姥爷就给免费治疗，有时还管人家饭。别小看了一顿饭，过去物质贫瘠，一顿饭的含金量很高，不光能填饱肚子，救急，也能慰藉人心，救命。

即便姥爷为人和医术都很说得过去，但在运动中，姥爷未能幸免地曾被打成“右派”，直到1980年代初才“落实政策”，按照“专家待遇”有一万余元的“补偿”。但不知姥爷怎么考虑的，他没要，捐给了公社卫生院，卫生院靠这些钱盖了一大排平房，改善了就医条件。也可能是因为这，姥爷离休时，得上级照顾，可安排一位子女就业，但姥爷的两位子女都已经超龄。后来，舅家的大儿子就到卫生院上班了，端上了铁饭碗，吃上了“国库粮”，这让我哥羡慕不已。我哥做梦都想，姥爷应该也给他一只“铁饭碗”。

离休后的姥爷被公社卫生院返聘。我在公社读初中时，姥爷还在卫生院坐诊。一天，留级在我班的一位女同学，课间时大声炫耀“老先生”如何鼓励她夸奖她聪明，“这是给我买的字典”。我莫名吃醋，也很伤心，觉得我的姥爷怎么会去疼一个外人呢。况且，这个人我不太喜欢。这位女同学个子很矮，她身高具体多少，数字已经忘记，反正是体检不合格的那种矮。这位女同学学习成绩不错，但却留了两级了。每次考上中专，都因为身高不够，刷下来了。她留级，是觉得自己还能长长，可是连着两年，她还没长“合格”。为此，她焦虑抑郁，听说还自杀过。这样，她的身上就有了一些神秘或者特殊的气场，行动中露出孤傲，言语中透着尖刻。让人望而生畏。这样一个外人，竟然越过我，去见我的姥爷，还让我的姥爷来关注她，这是我不能接受的。

后来，我逐渐明白，姥爷在当地已是一种“威望”的存在。很多人找他，不仅仅是为了看病。姥爷送这位同学字典，无非是鼓励她给她安慰，怕她想不开罢了。

在小地方，像姥爷这样的人屈指可数。他不但有声望，收入也高，这很令人羡慕。可恰恰是因为这样，我们做外甥的，对姥爷的亲近，总是要注意拿捏分寸。

因为我的姥娘是“后”来的。现在回忆，她也说得过去，至少是注意场面的人，绝没有那种乡村悍妇的粗俗。母亲曾经多次说过，“你这个姥娘那可是见过世面的人，会说话会来事，不掉价”。可我的成见不知从何而来，对这个姥娘没有好感，怕她。

我村内大街是姥爷上下班必经之路。时常，姥爷捎一些时鲜好吃的东西，顺手给大街上闲坐的人，让转送给我们。姥爷从不随意进我家大门。

姥爷喜欢吃我母亲蒸的卷子、烙的锅贴或者包的饺子，我多次当过给姥爷送饭的“差事”。估计，姥爷也曾暗暗贴补过我家。否则，依那时的光景，怎么会经常吃卷子锅贴和饺子呢。母亲让我给姥爷送好吃的，我会很乐意——— 姥爷接过好吃的，也总是摸摸我的头或者拍拍我的肩，我就像小白兔那样温顺，希望他的手停留多一些时刻，希望对我多说一些什么话。这能让我回味一些日子。此时，我也曾幻想，如果姥爷是我爷爷该多好。我甚至认为，只有我对姥爷的敬爱是纯粹的。可我那时只会接受来自姥爷的慈爱，却没有回报他的能力。潜意识里，我把那种没法回报的强烈能量转化为防范和“敌意”。

记得一次暑假，我给姥爷送好吃的东西。姥爷出诊不在家，姥娘留我吃饭，有白米粥，丝瓜虾米炒鸡蛋。这两样东西，在那时是好日子了。可是，我竟然不馋，就不留，非要走。

姥娘拉我，把我摁在凳子上，说恁姥爷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不跟他说说考了多少分？

我无奈地坐着，把头偏向门口，姥娘给我卷了一个麦子煎饼，塞到我手里。

我还是那种“宁折不弯”的倔样，不吃。

姥娘“唉”了一声。

这一声，就钻到心里了。

这是不必傍依姥爷的，属于她自己的叹息。我感受到她的在乎，觉得她心里有我。于是，我大胆地咬起了煎饼，真好吃。丝瓜虾米炒鸡蛋，那个味道再也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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