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节让历史更生动

蔡登山新作 《多少往事堪重数》，是一部有关中国20世纪以来历史人物的随笔集，用作者题于封面的话说，他是“于历史的细节重拾失落的文化记忆”。全书共计五十一篇文章，记述了五六十位历史名人，以及与他们相关的人物。将这些已逝的人物再次呈现，无疑为中国20世纪的百年史提供了鲜活的注脚。

书中所记的名人，有的广为人知，有的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作者 “在阅读疏散于海内外的大量日记、书信、报刊、回忆录的基础上”，拂去蒙在这些名人身上的尘埃，再现了他们鲜为人知的另一面。作者往往是对其生平事迹加以概述，让读者获得一个总体的印象，另外再插入具体的细节，让人物鲜活起来。

多年来我们习惯于用“好人”或“坏人”简单地臧否人物，往往忽略了人性的复杂与多面。而该书恰恰从不同的层面去发掘新的资料，展现出人物性格的复杂性，让人们熟知的历史人物血肉丰满，从而加深了读者对历史人物的认识与理解。比如，开篇的《背叛与宽容：凌叔华和陈西滢》。凌叔华出轨，与小她八岁的英国男子朱利安的婚外情，在朱利安的日记被披露后已为世人所悉。20世纪末，旅英作家虹影的长篇小说《K》就更为读者熟知了。凌叔华属于极富感情与才华的女人，婚前她爱过徐志摩，这是作者根据凌叔华和林徽因争夺徐志摩生前的情书和日记而做出的判断。这些细节，丰富了凌叔华的生平与性格，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外表柔顺文风温婉的女作家，内心狂野和逆反的一面。而作者对陈西滢生活细节的发掘，则让我们重新认识了一个真实且令人敬重的中国学者。凌叔华既然那么几近绝情地背叛了陈西滢，而陈西滢又怎么容忍了她呢？ 2010年，作者联络上了陈西滢远在英国的女儿陈小滢，陈小滢说她问过父亲为什么不跟母亲离婚？陈西滢回答女儿说：“当时女性离婚是很不光彩的。 ”再问他，他说：“你母亲很有才华！ ”然后就说不下去了。

20世纪30年代，是中国现代史上极为特殊的年代，一方面社会相对安定，经济文化发展较为良好；另一方面，日本侵略者于1931年发动“九一八事变”，使时局日趋紧张。如何应对这一局面，是摆在国民政府面前的一道难题，而唐有壬就是在这个严峻而又敏感的时期被推向历史前台的。避免战争，至少尽量推迟战争的爆发，应该是当时国民政府的主导思想。如此一来，如何与日方斡旋，成了时任外交部常务次长唐有壬肩负的重任。尽管“他的衷心是嫉恨日本军阀，尤其是痛恶日本军阀的侵略行为”，但出于外交策略的需要，又不得不扮演一个“亲日分子”。最终，他于1935年12月24日被 “锄奸团”刺杀。唐夫人欧阳立徴为夫君遇害始终耿耿于怀，矢志为其申冤，以告白天下。1939年春，汪精卫托人送1000法币生活费给欧阳立徴表示慰问，但欧阳女士立即将这笔钱交到 “中央银行”，并电告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和行政院：“立徴以未亡人之身，对国家无所于求，唯祝抗战胜利，使我中华民族巍然屹立于世界，则先夫死亦瞑目。 ”说起来，唐有壬生性够放荡的，曾同时有两处外室，但其夫人却以大节为重，为他洗清冤屈，这不能不让读者再一次领略到中国女性的勇毅与坚忍。作者用两篇文章来记述他们夫妇，足见其良苦用心。

忠实于历史，秉持客观态度梳理历史细节，应是每一位学者的操守。康有为因“戊戌变法”而名声大噪，史书甚至把“戊戌变法”称作“康梁变法”。许多真相，比如“公车上书”时，康有为得知自己金榜题名后，根本就没有签名；比如所谓的“衣带昭”，也是他自己编造的谎言。这些卑劣行径早已由一些学者揭橥，而作者又以一篇《康有为玩假古董》让我们进一步看到他是如何欺世盗名的。康有为以“保皇”的名义向华侨募捐，中饱私囊，不仅拿着捐款 “遍游四洲，经三十一国，行六十万里”，还用这些钱“满足他的‘古董癖’”。“他把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洋古董，分别陈设在青岛的‘天游园’和西湖别墅”并自诩“聚百国之宝书，赅九流之学说”。洋古董是买，中国古董则是连“买”加骗，可他何曾想到他搜集的古董多为假货，尤其是洋古董。最不要脸的是，当他已经知道所藏书画多是赝品时，还要“题跋”。 “自以为他是历史人物，凡经他题过或鉴定过的古董，虽是假的，后人也必定认为是真的，而且会加以珍藏”。堂堂一位“变法”大咖竟如此令人不齿，结果只能贻笑后世。

纵观全书，作者从世间留存的资料中，发现了许多鲜为人知的细节，还原了这些名人的情感经历与人生际遇，让读者了解了若干历史真相。官至“立法院”副院长的邵元冲，1936年12月应蒋介石电召去西安，却“被杨虎城的宪兵开枪击中，两天后不治身亡”，“西安事变”时局势的紧迫由此可见一斑。施蛰存与陈小翠半个世纪的情缘，读来不禁令人感慨万千。 2000年沈建中为施老编 《云间语小录》，特意“将陈小翠的一幅‘落叶荒村急’作为封面，并故意问施老：‘把您二人的名字排在一起，有何感想？’施蛰存说：‘她要是还活着，不得骂死我啊！’脸上却笑成了一朵花。 ”瞧，多可爱的老人啊，细节就是这样让历史更加生动的。

（作者简介：柳士同，作家、人文学者，现居青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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