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出远门

□马菲菲

晚上和好友讨论带孩子出游的计划，聊得开心，又不敢聊太兴奋。孩子们第二天都有课，我们都得早起，于是议定框架之后就互道晚安了。

放下手机，睡不着了。身未动心已远，想起此前行过的路看过的云。

人生第一次出远门，是五岁的时候父亲带我去青岛。

我家离青岛并不远，不知道怎么的，那天又坐火车，又转坐长途汽车。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只记得站台上我爸飞奔追火车，我飞奔追他。旅途中有什么事发生全无印象了。后来他说，你跑得真快啊，我跑到车厢门口，想回头看看你追上来没有，结果发现你就在我脚边站着呢。他一米八多的大个子，五岁的我在他看来，大概就是“脚边”的高度吧。男人独自带孩子就是不靠谱啊，把闺女撇在身后，一个人跑那么快追上火车有什么用。

印象深刻的是转坐长途汽车，车上发生了一件事，令我担心了一路。

初夏，车窗外的树叶都是新绿，红白相间的客车在树荫底下的柏油路上走走停停，每到站点都有旅客上下车。快到中午时，车里微微有点热，有挨着车窗的人便把左右开合的窗子拉开，透一点凉风进来。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还没有空调大巴，路面坑坑洼洼，老式长途客车一路叮叮咣咣。

原本我和父亲坐在车厢右侧挨着窗子，后来这个位置被太阳晒着了，趁有人下车的工夫，我们换到了左侧车窗旁边。我们原来的位子，很快被新上车的人坐了，他刚坐下，太热，便急急拉开了车窗。又嫌开得不够大，他使劲把车窗拉到底，卡住再也拉不动了才罢手。

车子没有开出去太远，一个颠簸，他旁边的车窗玻璃“哗啦”一声碎了，碎玻璃没伤到他，却吓了他一跳。他骂了几句玻璃，环顾四周，坐在那里没动。此刻车厢里没有空座位。

也许路上太嘈杂，售票员和司机都没有察觉有块玻璃破了，落下去碎在了半路上。其他旅客也没注意到这件事，或者注意到了但是事不关己。

我注意到了。玻璃碎了，他却没告诉售票员和司机。他可能心虚，他可能觉得玻璃破了与他有关系，他不吱声是不想负责任。五岁的我把一切看在眼里，认为他不算是个好人。

他坐的位置是刚才我们的座位，让我担心的是，我不确定这件事我们有没有责任。

我爸一路打盹。好不容易等到他醒了，我说出我的担心，他毫不在意，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车上座位是随便坐的，那个座位也不是我们的，玻璃也不是我们的，再说玻璃也不是那个叔叔故意打破的，路太颠了，玻璃被震碎了。我问要不要告诉售票员，他说不用。

但是他的话并没有打消我的顾虑。又有人上下车，那个叔叔趁有空座离开了那个座位。他是要逃跑，假装玻璃破了和他没关系。他真是个坏人，我暗暗想。

又到一站，坏人下车了。好了，他得逞了。内心戏很多的我眼看着他顺利逃跑了。

新上车的人并不知道此前破了玻璃，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选了这个车窗大开最凉快的座位。可是，中途他也下车了。

渐渐地，车里面的人越来越少。

我爸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拉着我坐回破了玻璃的座位上。我担心地说，不要坐那里，玻璃破了，售票员会以为是我们打破的。他仍然毫不在意，玻璃不是我们打破的，大家都看见了，刚才坐那里的人早都下车了。

此时，车里的“大家”也就剩六七个人了，也并非都是玻璃破了时就在车上的人。

看着我爸一脸没事的样子，我挺愁的。

车到青岛终点站了，女售票员在车厢里巡视一圈，发现一对父女乘客旁边的窗玻璃破了。

我担心一路的事终于发生了。她嗓门很大，拦着车门，让我们赔玻璃。

我父亲陈述事实，据理力争。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女售票员很厉害，两只胳膊大力撑在车门两侧，休想通过。

你不坐那里不就没事了？我哀怨地望着父亲想，车里空座位那么多，干吗去是非之地自找麻烦呢？

这时，一位站在我们后面也下不了车的乘客站出来说了公道话，力证我父亲没有说谎，他说玻璃碎时坐旁边的人早都下车了。虽然他是因为着急下车，但是他也大可什么都不说。很感激他的义勇，他是好人。

最终，并不甘心的售票员还是放我们下车了。

对大人来说，这次长途客车上发生的事不值一提。但对我来说，因为一路担心调动了全部人生智慧，全程不停地观察与分析，让本次旅行留下深刻印象。也让我知道了自己在五岁便是一个操心的人，这个发现很遗憾，早早明白了出门在外自己要为自己负责，凡事不能依赖任何人，父亲也不行。虽然父亲极爱我，在青岛，他拗不过我渴望一盒积木的强烈意愿，狠下心花十几块钱给我买了一盒积木，那时他每月工资不过才三十几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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