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鹿”车子回娘家

山东人爱把金鹿自行车称作“大金鹿”，在老百姓眼里，青岛产的金鹿牌自行车，那是响当当的名牌。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谁家姑娘出嫁，能陪送一辆“大金鹿”，四里八乡无不叫好。因为这不仅是富足的象征，更是“能力”的表现——— 那时，购买自行车是凭“票”的。

当年，我的邻居老李哥大女儿结婚，当了多年煤矿工人的老李哥，一心想给女儿买辆“大金鹿”。为此事，他几乎下班后就找我商量。但我只是个职工，他没有办法的事，我也没办法。俗语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两个大活人天天琢磨，还真想出了“点子”——— 我伯母家的姐姐在河北省石家庄工作，老李哥请我联系联系，看看有没有门路。

因为距离远，平时，我与姐姐并无互相托付的要求。据说买自行车全国都要凭票。这种让人犯难的事，我实在说不出口。老李哥见我犯难，就退后一步说：“兄弟，你看这样行不行？信封里装上俺娘的一封信，大姐在家时，与俺娘很要好，只要有办法，她一定给娘这个面子。”

话说到这份上，没有退路了，那就写信吧。写信不难，但求人的信要认真写。为此，我还真得打了草稿。老李更认真，他说一是寄挂号信，这样保险；二是随信寄上 160元，这就给了姐姐很大的压力。

无奈的我，一切照办。信寄出10天后，老李哥亲自找到大队会计，告诉他只要有我的信，一定亲自送过来。(那时的信件，集中投送到大队办公室。)

功夫不负有心人。大约两周后，姐姐真就回信了。她告诉我：自行车虽然难买，但李家侄女出嫁，她一定设法购买。并让我告诉婶子，车子仅作喜礼，不收钱。短短的一封信，我们两家乐翻了天。尤其是出嫁的侄女，天天盼着，真比盼花轿还上心。

盼啊，等啊，刚进入腊月不几天，提货通知单到达了。提货地点是兖州火车站。拿着提货通知，我和老李哥却犯愁了：临沂到兖州350多里，怎么去呢？坐汽车不但要花钱，吃饭住宿要介绍信和粮票。就算这些都办妥，回来怎么办？客车上是不能放自行车的。正当我俩犯愁的时候，李哥的贵客来了。他说：“这事好办，舅舅是运输公司的驾驶员，经常开货车去兖州。”这真是贵人有吉运，提货单一交，一切不用管了。

李家女婿把车子提到家，并没送过来。亲家托儿子捎口信说：“这车子是陪嫁的，放在他家就省事了。”老李哥一听急了：“陪嫁也要等发嫁吧？提前扣下，是公公买的还是我买的？”女婿一听慌了，当天就把车子交过来了。

人啊，有粉必向脸上搽，可在那个时代，不要说老百姓没有钱，就算有钱，到哪里去买“粉”呢？老李哥为了这辆陪嫁的自行车，整整谋划了大半年。大半年的心血，换了女儿出嫁的光彩：“看，还是工人好，你看人家陪送的多全，那崭新的‘大金鹿\’，谁能买得起？谁能买得到？”

听着路边看热闹的你言我语，老李哥打心里向外乐：“值了，半辈子辛苦没白受。女儿高兴，亲家满意，邻居夸好。”半生的积攒，半年的操办，一切劳苦都消散了，留下的只有欢笑。

岁月如流，韶华易逝。弹指间，四十年过去了。老李哥真得老了。二十多年前他从煤矿退了下来，近四千元的养老金够花了。可他闲不住，天天在孙子的木业厂看大门，吃住都在门卫室。用他的话说：“干活的人闲下来准闹病。我看大门一个顶俩，只拿一人的工资，3000块。这年头，老了老了碰上好时代了，好时代就得好好干，不好好干对不住这把老骨头。”

今年五一劳动节，开板厂的孙子结婚，我回去送喜礼，酒席过后，李哥把我拉到家里说：“兄弟，你哥上当了。”大喜的日子，他上了什么当？我有点生气地告诉他：“今天是孩子结婚的大喜日子，不准说废话！”“这不是废话，是实话。孙子结婚，媳妇娘家陪送得好。电视、冰箱、洗衣机，家电就少空调了，可人家还开来一辆小汽车。多光彩？”“好啊！陪送得再好，都归你家了，你赚大了。这叫‘上当\’？这个‘当\’天天上才好呢！”“兄弟，你不懂。就因为陪送的物件提前告诉我了，孙子说别买重了，我一时没想到，就给了孙子30万。今天孙子和媳妇给我点烟递糖，我又每人给了5万。钱是暗的，物是明的。我的面子呢？上当了。”

我明白，老李哥没有忘记当年“大金鹿”陪嫁的风光。他觉得今天的风光被亲家的汽车、家电抢了“头彩”，自己“窝囊”。

我必须让他高兴起来。：“谁说你的30万是暗的？我为你陪大客，酒席桌上，客人都说当爷爷的大气，出手就是30万；改口费又是10万。老公公、老婆婆的改口费也是10万。新房是二层小别墅。你还想风光，再风光就过头了。你结婚时不就杀了一只兔子吗？我娶媳妇就杀了一只老公鸡。行了，有钱拿出来，我替你吆喝：‘老李哥娶孙子媳妇是全村的大喜，他自愿出钱，全村泰山一日游！\’”“行！但今天不行，再过四五年，我家准能拿得出。现在游泰山，就咱两家去。”“那太不要面子啦。我都不去。”

老李哥笑了。我知道，他邀请我去游泰山，那是念念不忘当年“回娘家”的那辆“大金鹿”给他带来的风光。

□王新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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