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谢师宴

□杜纪涛

那已经是20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在一所偏远的农村中学教书。

那年暑假,我在学校值班,校长到我办公室跟我说:“大同要请你吃饭,一块去吧。”大同是附近村的农民,他家共有5个孩子,原来四处逃难,那几年刚刚回到村里,一贫如洗,每天只做一顿饭。听说他要请我吃饭我很惊诧。校长告诉我:“是他儿子,你的学生三宝给他提出的一个请求。”我的眼睛有一些湿润,一些记忆浮现于脑海。

当时我是毕业班的班主任。那是刚开学不久的一天中午,我从教室外面路过后窗,往室内望了一眼,看到一帮小家伙聚在一起打扑克,当时我的火气就上来了。我急匆匆走进教室,孩子们反应太快了,我一进教室,他们立马都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我就径直来到他们聚堆的地方,那里坐着的正好是三宝。我厉声道:“把扑克拿出来。”三宝说他没有扑克,我能看到他怯怯的眼神,我断定肯定有。我说看看桌洞,没有；看看书包,也没有……我有点慌了。这时,我发现他的双手都装在口袋里,我说把手拿出来,我断定扑克就在手里拿着。结果三宝拿出了右手,伸开,没有；他的左手不往外掏,我使劲从他的口袋里拽出来,那只手紧紧地攥着。年轻气盛的我使劲让他把手伸开,就在他伸开手的那一瞬间,我尴尬极了,他的手里没有扑克,我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他的左手只有两根手指。后来了解到,是小时候放鞭炮炸的,他平时一直把他的左手藏在口袋里。那一刻我无地自容,赶紧让孩子坐下,就溜出了教室,我感到后背一阵阵发凉,感到背后有孩子们的嘲笑……

那天下午的第一节课是另外一位老师的,这位老师后来说,三宝在课堂上的状态非常差,我陷入了自责。但理智告诉我,这件事必须马上处理。我了解到,那天中午三宝确实没有玩牌,只是其他同学占了他的位置。于是我找同事调了课,我把那天下午的班会课提了上来。

第二节课我走进教室的时候,第一眼望向三宝,他的眼里充满了敌意,一脸的不屑。我没有指责,也没有抱怨。我在班上说,同学们,今天我们班会的主题是“道歉”。我就中午发生的冤枉了三宝的事公开做了道歉:“我就是希望每一位同学都能有一个好的未来,我也会一如既往的严格要求大家……”我看到,三宝的眼神慢慢柔下来。

其后的一年里,我不断鼓励,给他提供更多的机会和平台,我也到他家里做家访(他们家的孩子们是住上下铺的,孩子写作业都是趴在地上),我也会给他一些文具、书籍。他每天都有新的进步,学习成绩从30几名跃升到前10名。

中考结束那天,我组织了一个班级内的毕业典礼。然后孩子们陆续离校。我注视着他们离开。这时候,平时不善言谈的三宝悄悄走到我身边:“老师,您能来办公室一趟吗?”我说“好啊”。他跟着我来到办公室,顺手抽了一把椅子:“老师,您请坐”。当我坐在椅子上,他往后退了一步,说:“老师,我想给您鞠个躬。”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我真的很感动!他又说:“老师,您能抱抱我吗?”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正值叛逆的年龄,向一个向来要求严厉的老师伸开双臂。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成功的老师!他离开办公室时,说不管能不能考上高中,一定让他爸爸请我吃顿饭!

于是有了开头的那一幕。他考上了一中,那一顿“谢师宴”我欣然同意。一家农村很简陋的餐馆,连校长、三宝在内,我们4个人,几盘简单的小菜。我看到不善言谈的三宝那份信心,那份坚定,我相信他一定会有不一样的未来。

我觉得那是我一生中最奢侈的午餐。饭后,我把孩子叫出来,偷偷塞给他50元钱(我的工资300元多一点),我知道帮不了他多少,算是一点心意吧。

这是我从教以来参加的唯一一次“谢师宴”。

今年暑假我收到一条微信:“老师,还记得20年前的那个孩子吗?我现在生活得很好,已经结婚生子,现在青岛上班,也在青岛买了房子,邀请您有时间来青岛玩,非常感谢您的培养。”

他的微信昵称是“师恩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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