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不曾亏欠你

一个自感虚无的年轻人，帮不到情绪失控吃了官司的父亲，也不知道自己的写作能到哪一步。他显然是饿不死的，反正需求也不是太多，哪怕失业了很久，一份搬运的工作摆在面前，听上司说话感觉不爽，可以说走就走。他显然也是有期待的，会诧异同龄人，凭什么就可以开着名车，住着豪宅煮意面，而自己喜欢的女人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在他和他的朋友面前舞蹈。他处在他的位置，望着更好的位置，上不去，不知道怎么上去，似乎也没有上去的动力。面对女友失联的突发，他无能为力；面对未来，他看不到出路。解决这一切，从这一切无解中摆脱出来，他选择的路径，是让愤怒化成血液和火焰。这就是电影《燃烧》。

有人说，电影《燃烧》批判了韩国当下社会的阶层固化，为上升无路的底层年轻人鸣不平。我受触动的是片中人物是怎样处理个人与社会、个人与他人的关系的。阶层固化、上升无路，是客观存在的社会现状，而且不独独出现在今时，也不独独发生在韩国。毕竟社会也给过每一个降临在这世间的人美好生活的许诺。刘亚仁饰演的钟秀，他愤怒没人帮他的父亲，愤怒自己不能好好当作家，愤怒同龄的本轻视他爱慕的海美，愤怒海美当着男人那么随意就脱衣服，当然，毫无疑问，他也会愤怒于自己的无能。而他管理愤怒的方式，一开始是沉默寡言，隐忍于内，内伤积累到一定程度，他需要找到一个出口，于是归咎于可望而不可及的本，一刀、一把火，似乎问题就得到了解决，而他光着身子离开，似乎就能获得重生。而海美，到非洲旅行逃避自己害怕的状况，还不起信用卡，干脆就失联。

钟秀、海美真实存在于社会新闻中，是一股荡漾在社会中的戾气。这股戾气真正愤怒的，不是固化本身，而是为什么自己没在上层阶级；愤怒的不是特权，而是自己没拥有特权。这样的戾气所往，除了不归罪于自己和常理，会将比他们更有权、更有钱、更幸福、更美好的，都有罪化、污名化、阴谋论。这是他们对自己愤怒的解释，《燃烧》进而展示了愤怒情绪的一种出口。

电影《燃烧》更多是一种愤怒情绪的展示，并没有提供出路。有人据此认为导演李沧东凉了，电影不行。我并不这么认为。承接以上，我来试着做“揣测导演的用意”这件无聊的事。首先，电影《燃烧》从村上春树的《烧仓房》原著中的虚无，在电影里呈现出前半段爱情、后半段悬疑推理的观看体验，影像表达娴熟高超。其次，电影《燃烧》表面上是戾气的呈现，而提供出路从来都不是文艺作品的职责，提供思考才是。第三，李沧东曾经愤怒过，但已经学会和愤怒相处了，从他的上一部导演作品《诗》开始。是的，从《诗》开始。1954年出生的李沧东，《绿鱼》《薄荷糖》《绿洲》咸辣麻刺，《诗》是用一腔浪漫情愫包裹伤痕累累。从《绿鱼》拍到《诗》的导演，世界观就是由黑化到了和解。到了《燃烧》，是以诗人的赤诚初心表达了愤怒，又以哲学家的自然思辨淡然处之，是否定之否定了。

相比之下，以儒雅著称的是枝裕和、李安，有着愤怒的情绪，每次表达始终是中正平和，倒或许过于机巧，或许心藏大恶。这个世界好吗？这个世界一直是这样的，没有很好，没有不好，好好相处就好。

（令狐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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