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哥哥的手，一起往前走

讲述人：池月，女，64岁 文：宋慧珠

上个世纪的“上山下乡”运动，玉明也参与其中。当年他所在的知青组共12个人，大部分都是青岛四中的同学。大家返城后，基本上都成家立业，然而唯有玉明一直单身。他因一时想不开，1974年患上了精神障碍病。父母早已过世的他，一直住在妹妹池月家，这一住就是44年……

“我父亲是小学图画老师，三个哥哥都能写会画，他们在单位都是文艺骨干。无奈命运无常造化弄人。我和哥哥们送走了父母，我又送走了两个哥哥，现在娘家只有这个三哥，还神经异常。我从小在家里是娇娇女，现在却成了家中的顶梁柱。 ”春节前，我来到池月家，听她讲述了这些年的生活遭遇。

思乡思出来的精神分裂症

上山下乡的那一天，当三哥背起妈妈给打好的行李卷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年幼的我一把抱住他的腿“哇——”地哭道“哥哥不要走！ ”三哥的泪水“哗”地一下子流了出来，他慢慢掰开我的手，爱怜地拍了拍我的头,哽咽地说：“听妈的话啊。”扭头走去，身后一片哭声，他听出了妈妈嘶哑的声音……却不敢回头。

几年过去了,三哥幸运地在当地的粮食部门就业了。周围人都羡慕不已，但他却惦念着我们，一心想回青岛。工作中常常心猿意马。他思念多病的母亲，幼小的我，大哥二哥都在外地工作，家中老的老小的小。三哥虽说是男的，心思却极细，他单纯善良，整天忧心重重，终于有一天，他实在受不了想家的折磨，不辞而别回了青岛。

时间长了，单位来人叫他回去上班，他见了他们像见了瘟神，恐惧不已东躲西藏。我好言劝哥哥回去上班，给他买好火车票，拾掇好东西，看他拎着帆布包出了门，晚上下班后，三哥却还坐在家门口。 “这里才是我的家，我不回去。”他精神恍惚语无伦次，最后终于精神崩溃。那是1974年。我无奈只好把他送进精神卫生中心医院治疗。

我对婆婆充满了感激

我婚后家中房子太小，从精神病医院回来的哥哥没有去处，婆婆家有一处小房可以安放一张单人床。于是，哥哥只好白天在我家，晚上去水清沟我婆婆家睡。我给哥哥买了月票，他像上班一样，来回穿梭于两家之间。时间长了，大伯哥也颇有微词。婆婆善良，看见大伯哥上班走了，赶快给哥哥端上一碗饭，让哥哥吃了饭再回来。我对婆婆充满了感激。

回到家中的哥哥，除了呆坐着就是吸烟，屋里被他弄得乌烟瘴气，丈夫女儿也烦，怎么办？我只好劝他们，我不能把他赶到大街上吧，我娘家就这么一个亲人了。日子在沉闷中艰难地过着。

那些年我除了上班，照顾上学的女儿、生病的哥哥、还要及时上医院给他拿药，哄着他吃药吃饭，并且不断地穿梭于外地哥哥的单位，给他报销药费，把我累得精疲力竭。

一天23小时在生气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四十年。哥哥成了自己的家庭成员。哥哥没有感恩的思想，他理直气壮地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他还颐指气使地在家里指挥别人干这干那。我要出门，他看着我穿的衣服不顺眼，命令我换下来，穿上他觉得好看的衣服，家里的大事小事他都要管。好像他是家长一样。他上了大号，不冲厕所是常事，还把垃圾箱里的东西往家拿。我搬了新家，给哥哥一间居室，他不让我进去收拾屋子，屋子里的气味传到客厅里，天长日久，丈夫女儿常露不悦之色。 “一天24个小时，23个小时生气。 ”丈夫偶尔也抱怨。他早上醒得早，不断地进来出去，把门弄得咚咚响，无论你怎样提醒他都没有用。一个思维不正常的人掺和在正常的人群中，那种日子可想而知。

有时他犯了病，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拉尿都在洗脸盆里。不吃也不喝，毕竟是亲哥哥，我怕饿坏了他，无奈只好给精神病医院打电话，看着他们把哥哥绑着送上救护车，我就像看到哥哥当年下乡离家时的情景，嚎啕大哭心如刀绞……

歌声穿过沉闷的日子

由于长年的劳累，日子过得沉闷。我的身体本来就虚弱，遇到事情晕倒了自己还不知道。丈夫心脏不好，有时他俩一块儿生病，丈夫住这个医院，哥哥住那个医院，我照顾了这个，再去照顾那个。我不能这样过下去，我想，必须改变生活状态，要不的话，一家人就完了。

我从小喜欢唱歌，丈夫歌唱得也好，于是我便拉着丈夫去练歌房唱，又和丈夫报名上老年大学的声乐班，和老年朋友在一起，心情放松了许多，歌声穿过沉闷的日子，生活总算有了喘息的空间，歌声让我们暂且忘了家里的烦恼事。

拉着哥哥的手，一起往前走

别看哥哥现在这样，年轻时他多才多艺，不但写了一手好字，画也画得好。我便找了一些画册和一些书，他不犯病时就时常翻看。

哥哥不知道锻炼身体，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从前。我和丈夫商量领着他出去旅游吧。香港、澳门、泰国都留下了他步履蹒跚的足迹，苏州杭州等地他也去过。在旅游的途中，我不断地观察着他的脸色，怕他犯病，我和丈夫一前一后把他夹在中间，怕他走丢了，对我来说出去旅游，其实就是领着他出去散散心，路途中我的多半心思都在他身上。

有时在酒店住下，他走进卫生间好几个小时不出来，我们吓坏了，好容易敲开门，原来他洗完澡后，把所有的衣服都洗了，他以为是在家里。旅途中没有那么多衣服换，你说说他，他面无无表情一言不发，让你无可奈何。

有时候，面对着祖国的大好河山，他眯缝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也不和人说话，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香港那次，面对着如潮的人流，我看他目光迷离呆滞怕他犯病，赶紧握住他的手，给他力量和信心，总算是平安地回来了。我们计划一年怎么也出去旅游两次，把生活变变样，哥哥一辈子太可怜了，我们尽量让他高兴，他高兴我的心里还舒服些。

后记

玉明办病退后，按照政策妹妹把他的户口迁到了自己家。当池月告诉他，把他的户口办回来了时，玉明翻看着户口本，抿着嘴无声的泪水流下来。当天晚上，他搂着户口本睡觉，很晚才起床。池月边抹着眼泪边和我说着哥哥的事儿。

我端详着柔弱的池月，她的发髻间也生出了许多白发，不禁想到，一朵弱不经风的小花，竟能承受如此的人生。 “感谢丈夫和我一起撑起了这个家。 ”池月深情地看着丈夫说。“我这是为了你。 ”小周笑着实话实说。

我原来不知道池月的歌唱得那么好，有了她的微信后，她发给我她夫妻全民k歌的录音，优美的旋律甜美的歌声，如泣如诉深情交融，他们夫妇情重如山血浓于水的深情扣人心灵，歌声余音袅袅，倏然间深深地抓住了我的心。他们夫妇乘着歌声的翅膀，伴着人间的大爱，一起拉着哥哥的手，坚定地走着人生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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