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里的年滋味

□雪樱

过春节，家家户户一定要吃饺子。从腊月二十三的小年、除夕、大年初一，再到初五、正月十五，不间断地吃饺子，意义各不相同。记忆中，在爷爷家吃年夜饭，必须等家人全部到齐，才能烧开水、下水饺，这是从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对小孩子来说，饺子的历史渊源是相对陌生的。饺子名称的变化，跨度很大，从古时的“娇耳”到三国时期的“月牙馄饨”，从唐代的“偃月形馄饨”再到宋代的“角儿”，等等，取“更岁之子”寓意的饺子，除了降魔驱鬼，讨个吉祥，也代表着圆满的归宿。传说独创饺子的鼻祖是东汉的张仲景，他用面皮包上一些祛寒的药材用来治病，预防病人耳朵上生冻疮。

饺子的意义大于吃，或者说，饺子的世界里承载着太多美好的东西。最擅长观察吃食的人当属梁实秋先生，他曾吃过顶精致的一顿饺子：“在青岛顺兴楼宴会，最后上了一钵水饺，饺子奇小，长仅寸许，馅子却是黄鱼韭黄，汤是清澈而浓的鸡汤，表面上还漂着少许鸡油。大家已经酒足菜饱，禁不住诱惑，还是给吃得精光，连连叫好。”最善于感悟饺子的人是台湾作家张晓风女士：“饺子自身是一个完美的世界，一张薄茧，包覆着简单而又丰盈的美味。我特别喜欢看的是捏合饺子边留下的指纹，世界如此冷漠，天地和文明可能在一刹那之间化为炭劫，但无论如何，当我坐在桌前，上面摆着某个人亲手捏合的饺子，热气腾腾中，指纹美如古陶器上的雕痕，吃饺子简直可以因而神圣起来。”这段话，每次读来我都热血沸腾，又无比温馨，心顿时柔软起来，委屈、嫉妒、伤害等等，都可以放下。饺子成为理解这个世界的出发点。

饺子也是生活水平的镜鉴。莫言先生说，小时候家里很穷，当作家就是为了一天三顿都能吃上饺子。过去，除夕晚上包水饺，老人们会包上栗子、花生、糖块等，吃到的人，来年吉祥如意。困难时期百姓包水饺以野菜为主，用肥肉炼猪油，和进馅里，吃起来喷香。姥姥家人口多，过年包水饺，要包好几盖垫，母亲回忆说，吃完后用手抹下嘴上的油，便是最满足最幸福的事情。

记得有个文友，每到周末他的家里都会包水饺，韭菜肉馅，从未中断。原来，他女儿很小的时候，经常生病，不爱吃饭，他尝试咀嚼饺子，一点一点喂她吃，没想到孩子竟爱上这一口，从此，包水饺成为他们家始终不变的温情功课。水饺，氤氲出家的温度，成为一家人共同的精神皈依。

至味在人间，还是饺子香。童年时期，我在农村度过，姥姥家一年到头很少包水饺，忙起农活来没有空闲。但是，过年这一顿水饺，是非常讲究的。赶年集，买回猪肉，剁好馅子，然后去自家地里割韭菜，自己种的韭菜，吃起来分外香。女眷们负责和面、擀皮、包水饺，男人负责蓄柴、烧火、下水饺，拉风箱的活儿就交给了我。待热水开锅，大人端起盖垫，往锅里下水饺，一排排、一队队，白色的雾气蒙住了眼睛，可心里是喜悦的。打几遍凉水，待水饺鼓起“肚子”来，便盛进准备好的粗瓷碗里。第一碗水饺是不能抢着吃的，要祭祀祖先。几乎是同步，院子里的鞭炮声响彻天空，震动大地，小孩们两手捂着耳朵，蹦蹦跳跳的，看家的小狗一阵狂吠，大人们一声喊：“快进屋，吃饺子！”“过年喽，过年喽……”孩子们的欢呼声，冲破屋顶，飘过瓦片，奔向远方。

屋檐下烧火下水饺的时分，整个村庄似乎都欢腾起来，那是整个中国的筵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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