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植物园

坊间纪事

□杜帝

他熟悉这里,像熟悉自家的庭院,许许多多个早晨和黄昏,他在这里散步、徜徉,蜿蜒的石阶路,高高低低的绿地,椭圆形的湖泊,像是他多年的老朋友,水杉和耐冬,樱花和红楠,一株株参差错落,经常与他打着招呼:来了,伙计!他在心里与那些植物花卉交谈着,看它们亭亭玉立,悄悄地生长,枝丫间绽出芽苞,春天也就铺天盖地地来了,那么多叶子绿了,那么多花儿开了,夏天油汪汪的,蓬蓬勃勃,蓊蓊郁郁。

秋天最是热烈,那些花儿憋足了劲儿绽放,满眼的美丽婆娑,真真是万紫千红。冬天是冷清的,随着青岛第一场雪的降临,那些赤橙黄绿青蓝紫,全都消失了,让他有些惊讶,他呆呆地,不由想起刚参加工作的时候,那么多的梦想和憧憬,随退休,化作眼前的一片静寂,一如这满园层层叠叠的蓬勃和美丽,突然间消失了,白雪覆盖了姹紫嫣红,那些炫目的繁华好像不曾存在过,他情不自禁地感叹人生,大自然的瑰丽和残酷,一次次轮回,一阵阵伤感,一番番慨叹。

当然冬天的萧瑟并不能笼罩所有,植物精品园里,来自南方的一些木本花树,仍然在泼洒着颜色,尽管是星星点点。北方的五针松和雪松,一如既往,融化的雪水洗得松针更亮更翠。

八年前这里开始不收门票,到这里来的外地游客越来越多,男男女女,其中还蹒跚着白发苍苍的老人。有年轻人兴高采烈蹦蹦跳跳,呼喊着,追逐着。

的确,这里空气清新,负氧离子居高不下,幽雅幽静,是都市里远离雾霾和污染的绝佳之地。偷得浮生半日闲,在这柔软的草地上眯一觉,赛过南山隐居的神仙。哈,他忍不住在心里笑了起来。

来了一队游客,前面举旗的是个小伙子,肯定是导游了,他在指指划划地讲解:“……这里是青岛最大的植物王国,占地1500多亩,有国内外的珍奇树木400多种,两万多棵,大家进来好好看看,红花绿树,绿草茵茵,地势起伏,还有湖泊,别墅,山坡小路……”

他在心里“嘁”了一声:什么水平,还不如我这个普通市民老头哩!植物园那么多景点,重要的你不说,光提个湖泊和小路,挂一漏万,不敬业,有些误人子弟,买椟还珠,明珠暗投哇。其实人家导游根本听不见,他是自作多情了。他住在附近,抬脚就溜达过来了,容不得别人抹杀或漏掉对这里的评价和赞美。特别是春末和夏初,来这里的外地游客络绎不绝,他在这里见得多了,也听了无数个导游形形色色的介绍,还是百听不厌,有时还在心里为那些解说不断补充、修改,添油加醋。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旅行团,导游口音也五花八门,内容虽然万变不离其宗,但也有些差别,例如有的导游说这里主要景点是听涛阁、法国楼、中日友好园或茶园,也有说这里的重点是植物精品园、耐冬培育园和森林乐园,到这里来可以见识学习乔木花卉知识；还有的不大介绍景点,却向游客介绍植物园里的游乐设施,忽悠人们花钱去玩娱乐项目,估计他们是和那些经营者有合作,说不定还拿提成呢,不然为什么专拣花钱的介绍?什么旱地雪橇,森林狩猎,坐小船,攀岩……导游拿回扣成了职业痼疾,他摇头叹息,好好的公园,搞什么创收,弄些什么刺激性的娱乐,想钱想疯了。

潜移默化,耳濡目染,现在让他当个植物园导游,他觉得自己完全胜任,甚至比许多外地导游业务素质还要好,当然这是指眼前的植物园专项。给他一个外地团试试,他会毫不犹豫,马上滔滔不绝解说一番,比一般导游更称职。例如眼前的这个小伙子,他在心里评论着,解说词应该先概括,把历史环境简单一交代,再具体沿路线和视觉顺序,挨个介绍,自然亲切,锦上添花。

他在脑海里想象给这些人当导游的情景:他会举着那面小旗,带领游客们缓缓走过那片小树林,然后指着眼前的漂亮别墅楼,说,各位游客,你们看到了吧,多漂亮的小楼!上个世纪20年代俄国人设计的,典型的法国风格,所以它叫“法国楼”,当时是孔祥熙的二小姐住的地方,快100年了,圆形的石堡依然挺拔而玲珑,你看那蓝色的木栏杆,没有朽烂,结实着呢!当然有人会问孔祥熙是谁,那么他会顺便谈到蒋介石和民国,谈到附近的八大关；如果游客们有兴趣,他还想聊一聊青岛的殖民地历史,八大关万国建筑的来历,或者说一说近在咫尺的湛山寺,弘一大师李叔同圆寂前在这里住过一个多月,国民党青岛市市长沈鸿烈还专门来拜访弘一大师；他还想借着湛山寺和植物园,说一说西面相连的中山公园,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小西湖,还有植物园后面的榉林山……美不胜收的地方多着呢,目力所及,都是一幅幅赏心悦目的图画,作为土生土长的青岛人,他自豪满满,一时间竟有些激情难抑,泪眼蒙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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