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莎士比亚戏剧结缘到结果

刘宜庆梁实秋与胡适

一

1930年秋至1934年秋，梁实秋任国立青岛大学 （1932年更名为国立山东大学）教授，并担任外文系主任兼图书馆馆长。在青岛执教的4年，梁实秋为外文系学生开设《欧洲文学史》（大四，4个学分）、《莎士比亚》（大三，6个学分）、《西洋文学批评史》（大四，8个学分）、《戏剧选读》（大二，6个学分）等课程，给其他专业学生开设公共外语课。

梁实秋上课，永远是铃声未息已走进教室，坐下来就讲，不说一句没用的话。下课铃声一响，恰好讲到一个段落，铃声未毕，已步出课堂。

梁实秋来国立青大时只有二十八岁，但已经是教授，月薪400元。他讲起课来滔滔不绝，思维敏捷。他的讲课语言，生动又形象，智慧与谐趣，让课堂气氛非常轻松。梁实秋的课深受学生欢迎。学生王昭建回忆说：“他讲课紧凑而从容，质高而量足。有组织有层次、语言精确、形象，给人以深刻的印象……讲授莎士比亚课，全面地讲了莎翁，精讲了他的主要剧作。”

在臧克家眼中，梁实秋先生光彩照人。“面白而丰，夏天绸衫飘飘，风度翩翩。”他的衣袂翻飞的是青岛的海风，他的风度是文化史上的风流一页。

梁实秋在山大开设了莎士比亚课，是把莎士比亚引入大学课堂最早的学者之一。 1932年8月，梁实秋为山大外文系三年级的学生首开莎士比亚课，课程分两年讲授。据《国立山东大学概览（民国二十四年）》记载：本学程讲述莎士比亚之生平、其时代及当时之剧场。选读剧本包括《哈姆雷特》《麦克白》《亨利四世》《皆大欢喜》《暴风雨》《奥赛罗》《李尔王》《威尼斯商人》《仲夏夜之梦》《科利奥兰纳斯》等十二种，每年讲授六种，轮流开班，故学生得连续学习两年，注重其特殊之词义及文法。

二

胡适有一句名言：“要怎么收获，先那么栽。”梁实秋在山大这块园地辛勤耕耘，很快有了收获。

1934年6月，外文系首届两名学生蔡文显、丁金相的毕业论文就是以莎士比亚戏剧为选题，并在梁实秋的指导下完成的；他的学生李子骏还在1934年创办的学生季刊《刁斗》上发表了论文《莎士比亚的悲剧之实质》。值得一提的是，受梁实秋的影响，蔡文显后成为英国文学及莎士比亚研究专家（张洪刚《梁实秋在山大开启译莎之门》）。

可惜的是，这一年的夏天，梁实秋也要告别青岛了。1934年，当山东大学的学生们听说胡适信邀梁实秋去北京大学任教，便联名上书挽留梁实秋，并致函北大校长：“敝系经梁实秋先生主持开办，同学夙受陶冶，爱戴正殷，群情迫遑。北平素为文化区域，人才较多，至希见谅，另行延聘，以慰渴望。”殷殷之情慰留，可见山大学子对梁实秋的敬重与信任。

梁实秋在青岛这里开始了翻译的征程，他翻译了《西塞罗文录》《约翰孙》《织工马南传》等著作，开始翻译《莎士比亚全集》，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翻译工程的起点。

其实，梁实秋与莎著并无深交。在清华读书期间，读过《哈姆雷特》《朱利阿斯·西撒》等几个戏，巢林老师教他读魁勒·考赤的《莎士比亚历史剧本事》。就在梁实秋在清华读书期间，田汉翻译的《哈姆雷特》，这是莎士比亚戏剧的最早中译本，发表在1921年的《少年中国》杂志上。 1923年，梁实秋赴美留学，在哈佛读书，吉退之教授教他们读《麦克白》、《亨利四世》上篇，同时，在剧院看过几个莎剧。他与莎士比亚戏剧的联系，仅此而已。

1930年戴望舒译《麦克倍斯》。同一年，梁实秋到青岛执教，他不会想到，半生与莎士比亚紧紧联系在一起，翻译40本莎士比亚全集，成为研究莎士比亚的权威，中国翻译莎士比亚的作品最具代表性的人物。

三

梁实秋与莎士比亚戏剧结缘，并不离不弃三十多年，缘起胡适。也可以这么说，是胡适这位“月老”的红丝线，将梁实秋与莎士比亚戏剧翻译捆绑在一起。

1930年12月23日，任职于中华教育基金董事会翻译委员会的胡适致信梁实秋，称“拟请一多与你，与通伯、志摩、公超五人商酌翻译Shakespeare全集的事，期以五年十年，要成一部莎氏集定本”，“最重要的是决定用何种文体翻译莎翁。我主张先由一多、志摩试译韵文体，另由你和通伯试译散文体。试验之后，我们才可以决定，或决定全用散文，或决定用两种文体”。

1931年春，胡适来青岛，与梁实秋、闻一多商谈翻译莎士比亚著作事，并在青岛大学作了“山东在中国文化里的地位”的讲演。

1931年底，胡适开始掌管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 （即美国庚款委员会）的翻译委员会，之前设想的大规模的翻译计划，开始实施。其中之一便是翻译《莎士比亚全集》，原拟由闻一多、徐志摩、叶公超、陈西滢和梁实秋5人承担，预计五到十年完成，经费暂定5万。梁实秋立即动手翻译，拟一年交稿两部。可是另外4位始终未动手，于是这项任务落到梁一人头上。抗战开始时，他完成了8部，4部悲剧4部喜剧，1936年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梁实秋所译这8本戏剧。

这八本译作是通往莎士比亚戏剧翻译的最初的台阶，1967年8月他完成了37本莎士比亚全部戏剧作品的翻译，到达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峰。 37本译作由台湾远东图书公司出版。这是文学翻译界的盛举，为此，8月6日台湾“中国文艺协会”、“中国青年写作协会”、“台湾省妇女写作协会”、“中国语文学会”在台北举行庆祝会。在众人的瞩目下，梁实秋风趣而又自谦地说，要翻译完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一：他必须没学问，如果有学问他就去研究工作了！二：他必须不是天才，要是天才他就去写小说等创作工作了！三：他必须活得久，不然无法译完。很侥幸，这三个条件我都具备，所以我就完成了工作！幽默风趣的发言，赢得阵阵掌声。

在这样欢庆的场面下，梁实秋不由得回首自己的来时路。有欣慰，也有惆怅。胡适曾许诺等全集译成将举行酒会庆祝。遗憾的是，胡适已于五年前逝世，无缘参加庆祝会。梁实秋又用了一年时间译完莎士比亚的3本诗作。至此，40部的莎氏全集全部译完，前后长达37年。

漫漫文学翻译之路，巨大的工程，却没有什么报酬可言，穷年累月，兀兀不休，这其中的艰辛和寂寞，无人能知。他说：“领导我，鼓励我，支持我，使我能于断断续续三十多年间完成《莎士比亚全集》的翻译者，有三个人：胡适先生、我的父亲、我的妻子。”

四

梁实秋的父亲梁咸熙是前清秀才，后入同文馆，英文班第一班学生，属于在新式学堂最早受欧风美雨吹拂的那批人。梁实秋大半生翻译莎士比亚，受到了父亲的影响。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一个默默支持的女人。梁实秋的女儿梁文蔷谈到：“父亲每译完一剧，就将手稿交给母亲装订。母亲用古老的纳鞋底的锥子在稿纸边上打洞，然后用线订缝成线装书的样子。没有母亲的支持，父亲是无法完成这一浩大工程的。翻译莎士比亚没有收入，母亲不在乎，她没有逼迫丈夫去赚钱，而是全力以赴地支持父亲。”

正是由于胡适的领导，父亲的鼓励，妻子的支持，梁实秋1930年开始着手翻译莎士比亚的戏剧，从1936年商务印书馆首次出版他译的莎士比亚戏剧8种，至1967年最终完成《莎士比亚全集》的翻译并出版。梁实秋以一人之力，花费37年时间，完成了《莎士比亚全集》的翻译任务，成为中国文学翻译史上的一块不朽丰碑。梁实秋坦言：“我这一生有30年的工夫送给了莎氏，我自得其乐而已。但也有无形的报酬，我从莎氏著作中，培养了一种人生态度，对世界万物抱有浓厚兴趣，对人间万象持理解容忍的心胸。”

徐志摩、闻一多、梁实秋、孙大雨……当年的新月派文人，不论选择什么人生道路，荆棘与桂冠交织在一起，都是一幕人生的悲喜剧。“人生的路途，多少年来就这样地践踏出来了，人人都循着这路途走，你说它是蔷薇之路也好，你说它是荆棘之路也好，反正你得乖乖地把它走完。”梁实秋在怀念徐志摩的文章中写道。

1987年的11月3日，梁实秋走完了他84年的人生路。他的身后给中国文坛留下了两千多万字的著作及《莎士比亚全集》等译作。而他与鲁迅等左翼作家的笔战烟消云散，留给后人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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