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帮个工

于建勇

“三叔，明天我过来帮个工吭！”“好啊，早晨就过来吃饭吭！”“二嫂子，哪天做喜饽饽我给您搭把手吭！”“那感情好！您说孩子结个婚让您也跟着忙活！”

小时候，在村里经常能听到大人们这样的对话。那时候，村里有个习俗，不论谁家修屋、盖房或者儿女婚嫁，街坊邻居都会主动来帮工。帮工无需支付工钱，东家只需管个饭，然后记在心里，等日后找机会请顿客答谢一下就行了。因此每到年前年后，村里“过过事”的人家都会张罗着请客还人情。而那些平常帮工多的人，就会吃了东家吃西家，几乎天天坐席。

我父亲就是坐席比较多的人。他有一手好瓦工活儿，平常不论谁家盖房垒墙、修炕建灶，他都会主动去帮工，有时一帮就是好几天。村里有个外号叫“小九九”的刘玉叔，这人比较“精细”，平常给别人帮工都是点到为止。到那年他家盖房子时，房子还没垒平口，该来帮工的人都已经帮过了，眼看着活儿到了用人手的时候，可工地上就是没人来，只有他的几个亲戚和我父亲苦苦支撑着。到第六天早晨，父亲拿着锤子瓦刀要出门时，母亲说：“都帮了‘一集’（5天赶一次集，通常称5天为‘一集’）了，还去啊？”“哎，邻里邻居的，这个时候还能看他的玩意儿？”父亲说着，头也不回就出了门。那次，父亲一直在他家帮了9天工，把刘婶感动得到处张罗着给我哥说媳妇。虽然牵了几次线，亲事都没成，但我们看得出，她是真心想还这份人情的。

因为父亲及哥哥们给别人家帮工多，到我们家盖房子时，帮工的人几乎创了记录。那是1975年春天，父亲在反复筹划后，决定一次性盖6间房子。备下料动工后，就不断有人要来帮工，父亲推辞说：“不着急，房子展墙我自己垒就行，有这份好意等后期再说！”等到展墙垒完，父亲答应让人来帮工时，“呼啦啦”一下子来了二十多个人，三两天工夫房子就垒平口上了梁。看着即将竣工的新房，父亲感慨说：“真是‘好汉众人相扶，好房邻帮相筑’啊！”

还有一种帮工叫“帮急工”。指的就是盖房时帮着上笆泥。那时盖房没有什么机械，所有的笆泥都靠人工一锨一锨地送到房顶。上笆泥有个讲究，必须一次上完，图个吉利。这是个急活儿，人少了不行，房主上笆泥通常是在中午，上了梁、扬完上梁饽饽后开始。村里的青壮年们只要听到上梁的鞭炮声，根本用不着招呼，就会纷纷带上铁锨赶去，等抢完饽饽后，马上帮着上笆泥。

上笆泥时，房屋的前坡后坡各有一帮人，边铺屋笆边抹笆泥，两面同步进行，进度必须一致。笆泥从地面到房顶，都是采取接力传递的方式，地面上的人把笆泥挑起来后，由专人接过，嘴里喊一声“上！”双手用力把笆泥连同铁锨一起抛向空中，空中站在架子上的人稳稳地接住，递上房坡，再由房坡上的人接住传递到房顶。一般上三间房的笆泥也就个把小时，整个过程紧张有序，一丝不乱，再配上有节奏的号子声、说笑声，看上去简直就像一场排练娴熟的劳动表演。

笆泥上完后，条件差一点的东家，一般是给大家分烟分糖，说说客气话致谢。条件好的东家则早用大盆抬来了面条，让大家吃。而大家一般都只吃一碗，没人好意思多吃。偶尔有例外的，就难免会落下笑柄。村里有个三柱子平常比较懒散，遇到人家上笆泥时，他总是故意晚到，挑泥时铁锨也不肯挑满，到吃面条时却总是挤在前面。有一次，他在众目睽睽下竟然连吃了两碗，结果从此得了一句歇后语：“三柱子吃面条———豁上脸去了！”“帮喜工”则是妇女们的事。主要是在盖房子或者办喜事时，帮助赶赶针线活儿或者帮帮厨。村里有个说法，帮喜工的人必须儿女双全，那些儿女不全的一般也不去帮工，即便去了人家也会以“人手够了”之类的话婉拒。这类帮工不用日后答谢，都是互相帮帮，完了给把糖块就行了。

村里帮厨手艺最好的当属徐二嫂。徐二嫂的父亲早年是在青岛开过饭馆的，她自幼跟父亲学了一手做菜的好手艺。过去农村办喜宴菜品单调，调味品也少，但那些普普通通的蔬菜、鱼肉经她的手做出来后，总是别有一番味道。她最拿手的一道菜是苦瓜鲤鱼，那真是苦中含香，香中带鲜，谁吃了谁夸，每次端上桌，总被吃得菜汤都不剩下。不过因她是富农出身，徐二哥家也是富农成分，在那个年月，好多人都躲着她这个“富农婆”，村里让她帮厨的人家并不多。直到后来她成了先进典型，大家才放心地让她来主厨。

那次，是村里的王春结婚，他在公社里当副书记的舅舅吃了徐二嫂做的苦瓜鲤鱼后赞不绝口，饭后，这书记偏巧在院里遇见了徐二嫂，就顺口问道：“你做的鱼很有味道，这道菜叫什么名？”徐二嫂灵机一动，答道：“王书记您过奖了，这道菜名叫‘不忘阶级苦。’”一句话，听得王书记眼前一亮。当时公社正在寻找“可以教育改造好的地富子女典型”，这不就在眼前吗？不久，公社秘书就来找徐二嫂采访。徐二嫂上了广播，一夜之间就成了先进典型。

如今，帮工的风俗在家乡已然淡了，但当年那淳朴的民风，却像一壶陈年的老酒，香气不减分毫，味道更加醇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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