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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影幢幢:从蒂尔皮茨到弗朗裘斯

来源:青岛早报 2020-01-19 06:11   https://www.yybnet.net/

甲午战争,中国惨败,被迫签订《马关条约》,初有割让辽东之议,不料,触及俄国的利益,遂有俄、法、德三国干涉还辽之举,日本只好放弃辽东半岛,但中国支付“赎辽费”3000万两白银,使得中国最终支付的战争赔款增至2亿3000万两白银,中国的国库进一步被掏空,人民负担骤然增大。更为严重的是,自恃“帮忙”有功的三个列强,尤其是其中的俄国与德国,战后伸手索要“回报”的步伐加速,中国面临“瓜分豆剖,揭竿斩木”的空前危机。

俄国军舰在胶州湾的“过冬”试探

与生俱来骨子里就有开疆拓土先天基因的沙俄,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三说二卖之下,成了近代史上鲸吞中国领土最多的国家,而耐人寻味的是,大清王朝一直不可思议地视其为信得过的知己好友。

早已将海参崴攥在手中,且改名换姓为符拉迪沃斯托克的沙皇俄国,始终没有放弃向南发展、在中国沿海再度攫取港湾、从而完成在远东整体布防、以抗衡羽翼逐渐丰满的日本的战略企图。胶州湾,被沙皇的太平洋舰队盯上是迟早的事情。

1891年沙俄开始修筑蕴含着极大侵略野心的西伯利亚大铁路,在中国辽东半岛或山东半岛攫取一处不冻港,作为其太平洋舰队的前哨据点的念头愈发强烈。旅顺口和青岛口,就这样在沙皇书房中悬挂的那张大地图上标识了出来。

1895年冬,胶州湾。高高耸立的烟囱上,冒着一股股浓浓的黑烟,悬挂着沙皇蓝白相间的海军军旗的军舰,悄然驶近,抛锚停泊。这预示着,这里开始成为沙皇贪婪目光凝视下的备选目标了。

当时与沙俄驻华公使喀西尼过从甚密的法国驻华公使施阿兰嗅出了味道,他在一封信中写道,沙皇御前的顾问们,已经毫不掩饰他们对胶州湾的浓厚兴趣了,“希望有时候能够把俄国舰队停泊在中国的港口,特别是胶州湾。 ”

同样看穿了沙皇及其亲信心机的还有德意志帝国的皇帝威廉二世。就在此时,他几乎和沙皇产生了近乎一致的想法,也有了包括胶州湾在内的一揽子选择计划。只不过,力不如人,竞争起来恐怕未必是对手。用后来沙俄驻华公使巴布洛夫跟李鸿章吹牛的话说,就是,“他寡不敌众,只有三只船,我们太平洋有十六只大船”。言外之意,沙俄根本瞧不上德国在远东的这点儿实力。

威廉二世并不想在实力对比悬殊、没有把握的情况之下硬对硬,他体现出的是日耳曼民族特有的狡诈阴险和精明算计,那就是,能不能和沙皇做一笔“共赢”的交易呢?为此,他给沙皇写了一封私信,信中说:“开发亚洲并防止庞大的黄种人侵入欧洲,明显的是俄国面临的重大任务。在这件事情上,你会永远看到我是站在你这一方面的,准备尽我所能做到的来帮助你……希望,正如我将欣然地帮助你解决俄国对某些领土的最后兼并问题,请你设法让德国也可以在不妨碍你的地方获得一个港口。 ”在中国近代史研究中,沙俄军舰1895年在胶州湾的 “过冬”,始终笼罩在扑朔迷离的迷雾之中。不仅没有真实的照片可证,就连文字记载也星星点点,语焉不详。

查《胶澳志》,发现三段与之相关的记述:“是时,胶澳一隅,久为中外所注目。英舰数来游弋,俄舰于冬令时亦频来寄泊。 ”“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许景澄(清廷驻德俄公使)尝因俄舰来胶寄泊与俄交涉,俄外部答:系暂停,一俟海参崴开冻,必即驶回。又,德外相马沙尔要求海口以俄为例,许景澄答以俄舰暂停,并非借地,云云。可知此项要求并未成为事实。”“千八百九十六年,清廷派李鸿章与喀西尼订立中俄密约,允俄国于有事东洋之际,租借胶州湾十五年。 ”

《胶澳志》告诉我们,俄国太平洋舰队的军舰确实在“冬令”时来胶州湾“寄泊”。是哪个“冬令”呢?据刘晓斌在《德国攫取胶州湾的决策过程》一文中考证:“1895年的冬季,俄国率先踏足,其太平洋舰队在胶州湾停泊‘过冬’。”原因何在呢?原来是,“三国干涉还辽”事件发生之后,“俄日矛盾尖锐起来,俄舰不方便再去日本海港过冬。于是,俄国在1895年11月向清政府索取在胶州湾内过冬的特权。 ”

问题是,1895年俄国的这次索要,结果如何呢?当时身兼清廷驻德国和俄国两国公使的许景澄的答案是 “暂停”。不仅《胶澳志》持这种说法,而且可以得到当时的德国外交大臣马沙尔的佐证。德国对沙俄军舰出现在胶州湾极为关切,马沙尔当面询问过许景澄,他在拍发给德国驻华大使馆的一封电报中这样写道:“俄国最近在胶州湾也得到一个(军港)。(中国公使许景澄今日回答),胶州湾的让与只是暂时的,据他所知,一年为期。 ”这说明,清朝官方只是同意“暂停”,这是毫无疑义的。

那么,一向传得甚广的1896年《中俄密约》,李鸿章果真私相授受,答应租给俄国15年吗?此事一直存在争议。因为《中俄密约》并没有言之凿凿“租让胶州湾”的说法,李鸿章本人则断然否认。李鸿章1896年4月为祝贺沙皇尼古拉二世登基访问俄国之后,6月顺访德国,德国外交大臣马沙尔当面就此问过李鸿章,李鸿章是怎样表态的呢?在《德国外交文件有关中国交涉史料选译》中,载有1896年6月19日马沙尔的一篇现场记录,极为真实地反映了他和李鸿章面对面交流的情形。

“当我反驳说,俄国已让其舰队停泊在胶州湾内,总督极激动地回答说,俄国对于这个湾绝对没有任何权利,中国只把这个湾供给俄国舰队几个月之用。最近他在俄国讨论此事时,俄国政府也表示绝对没有私意。他本人曾对俄皇说,俄国还可以在朝鲜沿海取得一个海港,但俄皇拒议此事。所谓俄国希望因其斡旋辽东问题而取得特权一点,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

后来,威廉二世在访问俄国,面见沙皇尼古拉二世时,又问起俄国对胶州湾的真实意图,据德国史学家余凯思所著《在“模范殖民地”胶州湾的统治与抵抗》一书所引用的德国外交部档案记述,“后者却十分肯定地说,俄国对胶州湾没有长远的意图和兴趣”。

一颗定心丸吃下去了!俄国的西伯利亚铁路、海参崴,都距离胶州湾过远,而距离旅顺口却较近,辽东半岛较之山东半岛对于俄国更有战略价值。一旦威廉二世摸透了俄国的底牌,那么,一个瞄准胶州湾,一个瞄准旅顺口,各取所需,遥相呼应,相互支持,这笔对两国来说怎么算都不吃亏、唯独让中国吃亏的 “空手套白狼”包赚不赔的“交易”便很容易达成了。可惜,中国还蒙在鼓里。

东亚舰队司令蒂尔皮茨的窥伺

日耳曼民族是一个讲究严谨的民族,不管干什么事情,都要以貌似科学的眼光仔细打量、精细琢磨,这也就是其生活中会出现煮鸡蛋时加多少水得按比例“称”好、费多少时得卡住表“计”好这类令我们匪夷所思的事例的根源。在对外侵略方面,它向来也是精打细算、缜密勾画的,绝不粗枝大叶、草率从事。

19世纪90年代,德国这只刚刚羽翼丰满起来的好战的“鹰”,已经开始振翅欲飞,飞向那遥远的东方,去觊觎一块“肥肉”。胶州湾,就是被纳入“鹰”眼之中的猎物之一。当然,同时被盯上的目标,还有舟山、三沙、厦门等。一长串的目标中,胶州湾成为经过再三斟酌、仔细考量之后脱颖而出的首要选项。

在记录早期青岛历史方面具有相当权威性的 《胶澳志》,编纂于1928年,距离那些青岛历史源头上的人和事,都相对较近,故而可信度比较高。翻开这本史籍,我们不难发现,有这么一段史料:“千八百九十七年以前,德国政府已屡次命其东洋舰队司令查批之提督一再调查胶州湾附近山东半岛之经济状况、军事形势,继又派著名之河海工程专家佛朗求司于千八百九十七年更于技术方面加以精密之调查……小而一块礁石、一片沙土,此后如何利用。大而铁路、航路、船坞如何设备,以与香港、上海竞争,逐条计画,以立日后建设之基础。盖其处心积虑存之久矣,而外患之可畏,正在此而不在彼也! ”

“外患之可畏”,今天的我们伏案展读这段文字,依然能感受到90多年之前《胶澳志》编纂者凝神聚力写下的这五个字的分量,还有那拍案而起的激愤、挥之不去的警醒,历史的镜鉴价值仿佛一下子得以放大与彰显。

那么,《胶澳志》所提及的“查批之”还有“佛朗求司”,究竟是何许人也呢?他们与青岛有什么关系呢?

“查批之”即蒂尔皮茨,曾任德国东亚舰队司令,后任德国海军署国务秘书(海军部部长),而“佛朗求司”即弗朗裘斯,德国著名的筑港工程师,不来梅等重要港口的设计规划者。

蒂尔皮茨是威廉二世麾下推行 “世界政策”的急先锋,也是德国军方力主占领胶州湾的主要“吹鼓手”。1896年,他短暂地出任过以上海为大本营的德国东亚舰队的司令。曾率军舰悍然闯入胶州湾,抵近侦察,一举推翻了影响德国朝野很长时间的胶州湾季节性“结冻”的定论,向威廉二世奉上了“不冻港”的侦察结论。 1897年奉调回国后,“胶州湾事件”爆发,他又力主让这块新吞并的海外飞地直属海军部而不是殖民部管辖,从而赋予了德国在青岛的统治更多的军事色彩。

1896年8月13日,一艘悬挂着德意志帝国海军军旗的军舰“皇帝号”,悄然驶近青岛,抛锚驻泊。海军上将蒂尔皮茨就在这艘军舰上,举着望远镜,对在地图上已经捉摸得烂熟于心的这个战略要地进行观察。盛夏季节,台风时不时地会前来造访。当天,天气比较恶劣,小艇无法放下,蒂尔皮茨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安全起见,准备第二天登陆。不料,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天的天气不仅不见好转,反而变本加厉,海上狂风暴雨,能见度很低,连这庞然大物都颠簸摇晃得厉害了,必须马上脱离险境,军舰开足马力驶离胶州湾,蒂尔皮茨心有不甘地放弃了与青岛进行直接的、近距离接触的努力。

虽然在青岛的登陆计划功败垂成,但这并不影响蒂尔皮茨在青岛周围的游弋。很快,这趟覆盖山东半岛的外围侦察,取得了成效。

9月5日,蒂尔皮茨的考察报告呈递给威廉二世。这份调查报告最大的吸引人眼球之处就在于,断言胶州湾是一处难得的“不冻港”。

为什么胶州湾会不冻呢?蒂尔皮茨认为,“岸边浅滩的薄冰只在有限的范围内影响船只停泊……还对地处北纬36.3度的港湾的高盐海水、强海流和黑潮暖流进行了分析,认为暖流影响是不冻港的主要成因”。

蒂尔皮茨的调研报告引起了威廉二世对胶州湾的高度重视,德国高层逐渐形成攫取胶州湾的倾向性意见。

沉没在暴风雨中的“伊尓蒂斯号”

其实,让威廉二世下定决心拿下胶州湾的直接动因,还是一场意想不到的海难。这场海难就发生在蒂尔皮茨率“皇帝号”往来穿梭于青岛外围进行侦察的前夕。

1896年7月23日,也是一个极为恶劣的天气。同样归属德国东亚舰队的一艘炮艇“伊尓蒂斯号”,在执行对山东半岛的前期侦察任务时,失事沉没。舰长奥托·布劳恩及其手下4名军官、66名士兵遇难。

这次突如其来的海难,对于正在尝试推行“世界政策”海外扩张的德国军方来说,不啻一次沉重打击,留下了没齿难忘的记忆。以至于德国占领胶州湾之后,将一座山命名为“伊尓蒂斯山”、一座兵营命名为“伊尓蒂斯兵营”。

更有甚者,1904年3月6日,青岛大港一号码头竣工典礼上,新造的一艘“伊尓蒂斯号”炮艇下水,当时的德国总督托尔柏尔发表了一通极富煽动性、侵略性的演说,提及当年的这次海难,竟然信口雌黄,扯出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桥段:“对于我们来说可以说是一个好兆头,今天在这个港口,第一艘德国军舰‘伊尓蒂斯号’炮艇下水,这是一艘载入如此辉煌的远东殖民地和海军史并且装饰有海军勋章的舰艇,它继承了其前任舰艇舰名——老的炮艇‘伊尓蒂斯号’,在山东东海岸风暴中触礁沉没。几乎所有艇员都被海浪吞没死亡,但从濒临死亡者的嘴中仍然三呼万岁,为了皇帝陛下而投身于风暴之中,并唱起了德国的旗帜之歌,直到这些不怕死的水兵歌者一个接一个地沉入海底。如同他们一样,我们今天活着的人的口中,发出对德国永远忠诚、对德国绝对勇敢的誓言,那就是,为皇帝陛下三呼万岁! ”

那是怎样一种狂热,那是怎样一种偏执,沉没在青岛身边的“伊尓蒂斯号”,书写的就是那个渐行渐远的年代里德国殖民者的真实形象。

“伊尓蒂斯号”就是德国军方一个永远的伤痛!正是演绎得神乎其神、简直有些匪夷所思的“三呼万岁”的所谓“忠诚”与“勇敢”的场景,深深地刺痛了年轻的威廉二世的心,他那颗不甘寂寞的狂妄野心被点燃了,最终燃烧成不可遏止的狂妄的侵略之火。他冥思苦想要为德意志帝国海军谋取一个“海军站”,让帝国海军将士们能在远离本土的情况之下,得到有效的补给、中转、庇护和休整。目标何在呢?那就是当时尚名不见经传的青岛。

一场不可预知的海难,让青岛开始面临着一场不可预知的风暴。

深入青岛待了五天的弗朗裘斯

蒂尔皮茨走了,弗朗裘斯来了。当蒂尔皮茨回到柏林帝国海军署那宽敞舒适、十分气派的办公室中,悠闲自在地翻看着德国海军形形色色的文件之时,筑港工程师弗朗裘斯踏上了深入青岛腹地搜集情报的真正的“探险”之旅。

那么,弗朗裘斯一行是怎样来到青岛的呢?我们且看一则史料。

1897年6月19日,柏林。德意志帝国首相何伦洛熙在办公室中,正在津津有味地阅读刚刚收到的标号为“甲69号”的密件。这是一件从遥远的北京发来的公文,由帝国驻北京公使海靖起草并签发。

“海军署建筑顾问弗朗裘斯、海军中校徐亦、海军少尉徐柏林伯爵及顾问的侄子来到北京,使我非常愉快。我事前就已经在我的官邸内为这几位先生安排好住所。客人与使馆人员关系极好,使我不得不表示极大的满意。”此时的弗朗裘斯一行,已经完成了对厦门和三沙湾的考察,做出了否定的结论。他们来到北京的东交民巷德国公使官邸住下,略事休整,等待时机前往下一站胶州湾。

最有意思,也最耐人寻味的是,弗朗裘斯与李鸿章竟然是老熟人,1896年李鸿章访问德国基尔时结识,这一细节,在以往的青岛史研究中往往遭到忽视。海靖写道:“德国使馆举行了一个交际会,李鸿章也出席了该会,并与弗朗裘斯顾问重叙了他们在基尔结下的友谊。 ”

“我没有反对弗朗裘斯顾问依照柏林训令去考察胶州湾的计划。我还特地派了翻译夏辅礼充任向导以便利他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如果任何外国方面向我问及‘皇帝号’军舰访问胶州湾的目的,我将回答:海军方面有兴趣欲证明,像众所周知的,中国方面的设防工作究竟已经进行到什么程度了。弗朗裘斯顾问与徐亦中校和他们的随从已于本月3日离北京赴芝罘,在该处再搭乘‘皇帝号’军舰。 ”

1897年5月3日,“皇帝号”从芝罘开至胶州湾近海停泊。春日的青岛,阳光明媚,景色旖旎。弗朗裘斯等人乘小艇顺利登陆,在青岛及其腹地进行了整整5天的考察。这是青岛的大地上,第一次出现这么多洋人且第一次待了这么长时间。

章高元在青岛的防务虚实一览无余地被摸了个底掉儿,如何在夺取青岛以后进行军事布防、城市开发,尤其是路、港、矿三位一体的系统开发,在弗朗裘斯这个技术专家心中渐次勾画成熟。

接到弗朗裘斯的调查报告之后,德国的侵略步伐明显加快了。 1897年8月,威廉二世访问俄国,与沙皇尼古拉二世秘密会谈,达成谅解协议,沙俄不反对德国军舰进入胶州湾驻泊,而德国则支持沙俄在中国另觅一处海港驻泊,这就是后来的旅顺口。至此,德国完成了侵略胶州湾的前期准备。

纷至沓来的魔影,以蒂尔皮茨和弗朗裘斯为代表,煽风点火,鼓动唇舌,摇旗呐喊,出谋划策,共同掀起了一场向胶州湾席卷而来的乌云,夹杂着暴风骤雨,胶州湾从此失去了往日的平静。

□陆安

本版图片均由作者整理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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