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电影院:历史与现实的二重奏

柳已青

作家格非说:“没有什么比电影更适合成为通往记忆之路的通道了。它是我们全部童年生活的核心和枢纽。只要打开它的阀门,那个湮灭的年代的所有气息就会扑面而来。”

我们关于电影的记忆,离不开电影的放映之所——电影院。意大利导演朱塞佩·托纳多雷有一部经典的影片叫《天堂电影院》,光影交织的电影院,戏梦人生的电影院,是童年梦想扎根的地方,是初恋初吻发生的场所。

电影院之于青岛是一座城市文化的编年史,之于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来说,是永不磨灭的记忆。电影院中一束光投影到大银幕,黑暗之中的观众,屏住呼吸,聚精会神,投入到一场梦之中。当灯光亮起,黑暗消遁,光影留在屏幕,记忆留在岁月。

青岛被誉为天然摄影棚,与电影的渊源其来有自。1899年设计、1902年建成的德国水兵俱乐部(湖北路17号),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这栋三层的带有德国新文艺复兴式风格建筑色彩的楼房,集礼堂、舞厅、电影院、饭店于一身,德国海军在此休闲、娱乐和饮食。1907年,水兵俱乐部开始放映电影。此时,距世界上第一部电影《工厂的大门》诞生,只有12年。青岛由此打开电影之门,水兵俱乐部成为中国的第一个电影院。如今,“光影1907”的名字,昭示这一历史的起点。

1907年8月,德国人在青岛创办的德语日报《青岛新报》第二版中报道了关于青岛水兵俱乐部放映电影的消息:“从今天开始,每晚七点有一部关于军队介绍的电影在青岛水兵俱乐部放映。”称之为中国最早的电影院,是有充足的史料来支持。《胶州报》记载,“门票预售25分,现售30分”。到了1913年之后,水兵俱乐部电影门票一度卖到1鹰洋一张。

曾经的水兵俱乐部,如今的“光影1907”,成为青岛的电影博物馆。展馆共分为世界电影诞生、中国电影缘起、中国现存最早电影院的发现之旅、电影与青岛、电影放映与发展、电影名人与青岛、电影街区七大板块。

在这样一栋小楼参观,就像观看一部青岛与电影的纪录片,有一天穿越百年的感觉。“光影1907”有两家书店,文人三零书店和浮士德书店。我在文人三零书店做过两个讲座:《把名字写在水上——老舍的人生道路与悲剧迷思》《新月如梦梦里家山——陈梦家的人生轨迹》。逛书店的朋友,可以看到店内张贴的两张海报,有我的签名。文人三零书店东面的墙上,有我的一篇文章,写20世纪30年代客居青岛的文化名人,与这座城市紧密的关系。

与“光影1907”相映成趣的是位于八大关的蝴蝶楼(山海关路21号),是为了纪念电影《劫后桃花》在此拍摄而命名。1935年,由张石川执导、女主角胡蝶主演的《劫后桃花》在这里取景,成为第一部以青岛为题材拍摄的电影。这部电影的编剧是洪深,1934年至1936年在山大外文系担任系主任。他根据他的父亲洪述祖在崂山建的别墅观川台被日本人侵占为素材,创作了电影剧本《劫后桃花》。1936年2月2日,在山东大戏院进行《劫后桃花》的首映,洪深、赵太侔、老舍作为嘉宾,见证光影之中的家仇国恨。

众多的电影人和名流为青岛增添了电影文化的内涵。时间的光,从历史深处透来,照亮了现实。2016年5月26日,中国话剧、电影先驱洪深之女洪钤做客八大关宾馆,参观“蝴蝶楼”,将一套《洪深文集》和《洪深历世编年纪》捐赠。洪钤女士这次来青岛,是我邀请来的。电影文化之缘,将无数热爱青岛电影文化的人联系起来,将当年电影院中的呼吸和心跳呈现,真是妙不可言。

如果说,“光影1907”和蝴蝶楼是青岛电影文化的双子星座。那么,青岛历史上的老电影院,亨利亲王饭店大戏院、永安大戏院、华乐大戏院、中国电影院、金城影院、青岛映画剧场(青岛影剧院)、红星电影院、台东电影院、大光明电影院、遵义剧院、四方剧院等,灿若星河。不同时代的电影院,谱写了青岛电影文化的交响曲。

随着城市改造,很多老电影院永远地消失了。但是,电影院连同放映过的电影,留存在一代一代人的记忆之中。

我的朋友王开生,是60后,他读小学时,经常逃课看电影。那时最流行的是反特电影。他在《反特电影》一文中回忆:

周四的下午是两节劳动课,我逃课跑到井冈山电影院,买票看了《暗礁》。当片中出现栈桥、鲁迅公园、八大关和青岛街道等外景时,观众兴奋地议论着。电影中有一组镜头,是特务在东镇大光明电影院门口的布告栏中,用留言条接头。看完后,我决定去大光明电影院再看一场,实地感受一下现场氛围。那时候,大光明电影院刚刚开始试行开放式入场,无人检票。我票也没买,入场又看了一遍。当银幕上再度出现“大光明电影院”的长镜头时,现场观众顿时“炸了锅”——坐在大光明看大光明,全场乐翻了天。散场后,观众还纷纷跑到布告栏前,试图找找有无特务的留言条。

其实,每一代人,对电影院都有亮晶晶的记忆碎片。1998年,我在中山路红星电影院看通宵电影,《泰坦尼克号》沉没时,响起席琳·迪翁唱的主题曲《我心依旧》,我的眼泪潸然而下。2002年冬天,我在遵义剧院看《开往春天的地铁》。一晃,十五年过去了。青岛地铁2号线也开始试运营了,很多老电影院在青岛的地图上消逝了。那些黑暗中的悸动、憧憬,都封存在人生的年轮之中。

声光电影中晃动着时代的镜像,在记忆中显影。黑暗中的影像消逝之后,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电影能给我们什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电影之于我们,也应作如是观吧。电影和青岛的老影院,留下来,化为宝贵的记忆,留不下的都已随水而逝,无迹可寻。

▲年轻时放电影的王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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