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甜沫

老青岛人都爱喝甜沫。我儿时对甜沫的记忆，是从父亲领着我到胶州路上的长城饭店开始的。每天清晨，店内便人头攒动，都是为甜沫而来的。那家店里的甜沫，味道非常正宗。据母亲讲，甜沫喝起来香，是因为煮小米浆时放了很多碱。

父亲排队交钱的时候，我就凑到取甜沫的地方看光景。店里的一个服务员，反反复复地用长把大木勺把热气腾腾的甜沫盛到一个个粗瓷大白碗中，交过钱的顾客依次排队端走。金黄色的粥里飘着花生米、豆腐泡、红小豆、粉条和菠菜叶，弥漫着特殊的香气。甜沫搭配油条或素馅饼，口感绝妙。父亲每次都叮嘱我：“小口慢慢喝，别烫着。 ”

甜沫虽价低，但制作起来很麻烦。长城饭店的师傅说，他们每天半夜就要起来，泡好小米再磨成糊，煮花生米，菠菜焯水，炸豆腐丁。最关键的是加水，必须一次加足，不能反复添加，那样面和水就分离了。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长城饭店拆迁后不知去向，父亲也过世多年。那份深藏在记忆里的自由自在，每每回想起来，都是惆怅万分。

为什么甜沫是咸的？儿时我问过长城饭店的掌勺老先生。他说，甜沫最早叫添末。就是粥熬好了，再添上粉条、蔬菜、花生、豆腐之类的末。后来慢慢演化成了甜沫。我曾经认为这种说法最合逻辑，后来才知道济南也有甜沫，另有一段掌故。

几年前在济南，见到一小店前竖着一个甜沫王布幌子。进入店内，我又见到了久违的长柄木勺和大木桶，像是突然就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个跟随父亲往返长城饭店的年月。见我进来，店主告诉我甜沫已经卖完了，明天一早才有。我忙说自己从青岛来，喝一碗就走，加价也行。他说，货卖上午十时许，叫停不售是祖训。现已中午，人眼走了神，甜沫已乱了味。再者，见钱眼开毁了牌子卖高价，那是万万不能啊！

听了一番类似言情之说，我索性坐下向他打听济南甜沫的由来。他说，明末战乱大灾，大批难民拥入济南。有家田姓粥铺经常舍粥赈济，灾民互相传告，来喝粥者日增。日复一日，粥铺难以支撑，便在粥内加入大量菜叶和咸辣调料。灾民们见大锅内泛着白沫，便称之为田沫。其中一个落难的书生，后来考取功名做了大官，专程来济南再喝甜沫时，昔日口感荡然不存。官究其因，田老板答，甜沫实则田沫，即田姓之粥的意思，而非甜沫。该官恍然，于是挥毫泼墨题下“甜沫”匾额，并赠诗一首：“错把田沫作沫甜，只因当初身颠连。遍尝人间心酸事，苦辣之后总是甜。 ”从此，这种带咸味的粥便叫甜沫了。

临别时，店主又用济南方言念了一副甜沫对联给我听，上联“咬口黑豆窝窝，就盘八宝咸菜，可谓岗赛”，下联“吃块白面馍馍，喝碗五香甜沫，不算疵毛”。很有趣，足足的鲁府味。

来日我起了个大早，打车从山大附近专程过来品尝。老实讲，滋味虽好，用料也与青岛的甜沫大体相仿，但口感却相去甚远，好像用了不少胡椒粉和海带丝调味。由此可见，在什么地方吃什么东西，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只可惜再去济南时，这个小店也被拆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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