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大地□狄 芦(庆阳)

石门听涛

风吹石门山,两扇石门打开

两座青峰——举起了一双绿色的衣袖

在一片青松的地方,一只手连着一只手慢慢伸出

长风下,奏响了一架无形的悲琴

风越吹越大,千棵松拂动

千只手撩拨,千层曲浑响

像千层浪迭起,一浪推一浪

向石门山的最高峰涌来,向我的胸怀涌来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

石门以涛声的形式在向我敞开心腹

此时,我是此山唯一的知己

我见青山多郁气,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此刻,我是石门那块愤怒而心跳的石头

净土寺

我们跳下车,最后一次拍拍身上的那一路风尘

像一只出笼的灰鸟那样,拍打着翅膀

我们轻身又轻脚的,向佛走去

如同那只灰头灰脑的小鸟,走向天空一般

担着心,又吊着胆

走进佛,我们就像去一次阔亲戚人家那样

缩头又缩尾,生怕说错一句话,生怕踏错一步路

犹如一只灰鸟飞向天空,看看东复又看看西

不知道哪儿是我们的那点落脚之地 -

灰鸟是如何离开天空的

我们就是如何离开神佛的

李广墓

一轮弯月,一道将军苍白的嘴唇

微微张开,欲说还羞间露出了

那些藏在内心深处的块垒

一轮弯月吹开,是一条长河的曲曲折折

一条长河的曲曲折折吹开,就是将军口中

含混的浮浮沉沉

将军——脚踩长河,头枕弯月

当年的那段心脉,他不说

可弯月张开白唇,正替他一一说出:

阴晴圆缺,风雨如晦；曲曲折折,浮浮沉沉

长河是怎样消失的,将军就是怎样空老的

伏羲庙口

伏羲庙口,那个摆小吃摊的

手轻轻一拂,鸡蛋轻轻一碰,圆灶台上铲子轻轻

一翻,圆圆的煎饼果子就送到了我们手中

我们抬头看看伏羲手中的太极八卦图

我们又低头看看手中的煎饼果子

一团腾腾的白气轻攀而上,又沉郁而下

从我们的眼里滚到了我们的心里

最后烂熟到我们的肚里

心知啊肚明——

五行之气

五谷杂粮

五味陈杂

酸,咸,苦,辣,甜

一一从庙口中泛出

雪落平凉

雪落平凉,雪一片一片地

落在崆峒山上——平凉的那份

凉,就落在俏肩上

风吹过道观门外的玉兰花

平凉——正从一枝玉兰的胳膊上

慢慢褪去秋衫,换上了冬衣

平凉的那双纤纤素手,正从一件蚕丝冰线

缀成的五棱花瓣罗绮中,慢慢地

透出了雪色的白,兰色的香,玉色的指尖……

在静然不动的青灯下,我回忆起平凉

一双润滑的五指玉手,从伊的衣袂中,缓缓伸出

夜过泾川

人头涌动,一片黑色的潮水

如注如流,顺川势而下——泾河

正穿着那件黑色的缁衣,匆匆赶着夜路

时不时,有几瓣洁白如玉的浪花

迭起——回头而望,那是人潮中走错方向

而转身的一脸茫然——

一片缁衣河中倒影出的那一轮皎白的月光

伊是我今夜唯一可望的故乡

——对视伊眼眸中的那份黑色的冰凉

就像伸手触到了故乡心口上

那一层结痂的秋霜

路过庄浪

风吹庄浪,一架竖起的水琴响起

一个水音符接着一个水音符,由高音到低音

从梯田的高处到低处,一级一级缓流而下

风吹庄浪,一曲潺潺的水琴古音响起

风吹庄浪,一村水上姑娘的水裙舞起

千层浪中一架水琴中千百个高低音符响起

千层浪中一村人家中千百个姑娘叠裙舞起

千百层叠裙舞起,千百个皮鼓舞起

千百个皮鼓舞起,千百面面具响起

千百面面具响起,千百种咒语响起

千百种咒语响起,千百个头颅举起

千百层月亮暗暗穿过薄厚不一的云朵

千百层沙哑的黄土从一架天梯上泻下来

一庄一庄掀起的巨浪,推开沧桑

汇成了一曲浮沉的悲歌

路遇莲花池

九龙川弯曲的小河处,子午岭的

胳膊弯曲地伸过,伸手一摸

摸到了江南远远而来的那朵白莲

——虽减了几分江南的

红妆,柔情,亭亭,玉立

但却增添了几份北方特有的

素衣,罗裙,细腰,红腮

远道而来的莲,入了乡随了俗一样

收起了小桥,收起了流水

客居北国的莲啊,竟然忘记了南国的肤色?

晚风吹过,莲——只在一臂出水的

皓腕上,露出了江南的

白皙

风吹子午山口

风吹过子午山口,呜咽地响起

时续,时断,像大地的一件土陶埙

吹出了内心深处的那一段

或明或暗的东西

一层朦胧的月光背后,七颗北星子

一起一合,七个音调,若隐若现

道出了子午山口含泥沙的那一段涩痛

——如泣,如诉,如怨,如怒

一块泥土之口,变换着各种腔调升温着

多年来早已穿过胸腔的那一声——吼

朗月高照,苍白的上下唇,猛然一张

子午山哇地一声大叫

吐出一口泥沙

鹰

鹰。如果不动

那就是父亲麦垛上卧着的那一顶黑麦草帽

鹰。它的眼睛如果闪了两闪

那就是太阳穿过厚厚的云层投下来的两束光芒

鹰。它如果真的飞起了

那就是高原上空刮过的第一道夏风——

吹起了父亲的草帽

那才是鹰——是醒来了的鹰

是一块石头偶然的飞翔

是一节黑铁打出的火焰

是一片上弦月碰上了另一片下弦月

是一个风雨如晦的夜晚

是一个水击三千里遇上另一个水击三千里

是一头竖起来的白发

是六月的惊雷

是闪电

是一把手掌遇上另一把手掌

是窑门哗啦一开,黑坛子

放出的那一刀白光

白 露

清晨,打开门

就听到了高树簌簌流泪的声响

那是秋蝉落下的一段悲凄的鸣叫——

人间最高洁的那一声哭,由高到低

一层一层落下来,像秋后之雨

一层凉意背后紧跟着另一层凉意

落地之后便是冷霜,便是萧杀——

一盘天与地之间的对弈,满天的白棋子

一层一层盖下,一团一团围来

满盘皆输——在一盘棋上一对

白眼冷对着一对青眼,缓缓地起了身

望佛崖

站在佛的对面,高喊:

一切有如法……法

如梦幻泡影……影

如露亦如电……电

应当如是观……观

我对望佛,佛对望我

佛在浮云的悬崖处

马蹄腾空……

——我勒了两勒,心乱如麻

只能和我的那匹白马

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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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东南实力作家联展

主办:甘肃省作家协会天水晚报天水市作家协会 特邀主持:刘 晋

(总第025期)

狄芦:本名岳文衡,80后,甘肃正宁人。诗歌散见于《星星》《诗选刊》《诗歌月刊》《绿风》《草堂》《时代文学》《飞天》等刊物。已出版诗集《北地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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