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柳湖 你就是一棵青春的柳

武国荣

在暮春的一个傍晚和第二天早晨，平凉的天空飘洒着不紧不慢的雨丝，我由北门进入柳湖。应该是柳湖人最多最热闹的时刻，却因为天气不好，柳湖恢复久远以前的寂谧了。那些粗壮的老朽的端正或者歪斜的柳树，哑巴一样正在机械地享受来自上苍的洗浴，一大一小泛白泛绿的湖泊，就像人张大的嘴巴，以向上的姿势接受细碎的雨滴。湖的深厚以及柳树的浑厚，此时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站在柳湖，人像什么呢？矮小的人，其实就是一棵青春的柳树，与那百多年前不老的“左公柳”相厮相守，是澄澈柳湖机敏的警卫员。大宋朝而来太守也好，大清朝而来陕甘总督也罢，大家都曾经是这里的一棵年轻的柳树，面对澄澈的湖，心灵更加澄澈，心胸弥益开阔，目光愈发远大，透过斑斑驳驳柳枝，越过北面那座高原，看见的不仅仅是西北旷野，而是整个北国，整个中国，整个世界。

我曾经说，柳湖是上天不经意馈赠给平凉的两面洁净的镜子，柳湖是平凉明亮的眼睛，柳湖是平凉靓丽的风景点。柳湖其实就像一个美人，怎么看怎么多次看都看不够。这种沉醉这般痴迷怎一个了字得结。去过了再去，观览了再观览，而每一次都新鲜，每一次都有新得。柳湖浩浩荡荡，总有走不完的角落，正好上一次给下一次进去游览留下充足理由。湖边看里面的湖，湖中看边上的柳，这是一种奇妙。于小路上看湖看柳，于草丛中看柳看湖，这也是一种奇妙。于高高的坡头俯瞰柳树的巨头凝视柳树缝隙里破碎的湖，这又是一种奇妙。进入柳湖，盲目是一种，随大流是一种，视而不见是一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柳是柳是一种，不看山不看水不看柳是一种，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柳不是柳亦是一种。千万人面目千万人心态千万种结果。在我看来，柳湖是高雅高尚之地，柳的集结是一种高雅高尚，水的聚集也是一种高雅高尚。柳湖是千年高雅高尚之集大成者。如此风景美丽之地，如此陶冶情操之处，安妥在了我的老家平凉，实在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幸福。

湖在比较干旱的平凉生成，本来就是一件罕事。而柳于比较干渴的平凉成长，并不稀罕。在西北雨水稀缺的地方，庄稼不好长，杂草不好长，人畜不好长，它树也不好长，唯柳树容易生长。一般情况是，只要季节合适，柳枝随便一插就旺旺地发芽了。这差不多是左公柳在柳湖密集站立久久不衰的缘由，这也就是左公柳平凉而西经静宁定西兰州河西走廊以至新疆，像戍边卫士那样一路走去又一路留根的原因。在平凉乃至西北，恐怕再很少有另外一种树种能像柳树那样繁密而根深叶茂，那样寿高而不朽，那样包容而坦荡。人类繁衍不息，人类锲而不舍，人为食忙的同时，人为后人乘凉而植树。就柳树而言，栽来栽去，我以为辉煌的图景之一在平凉。曾经，平凉以西有一条修远的古道，两边每隔一截便栽植了左公柳。后来路被拓宽，在一个炽热的盛夏，那些长久不舒服生长的柳树就成为历史。左宗棠及其士兵熬过了盛夏凯旋在了盛夏，他们打向哪里足迹走向哪里把柳树栽植到哪里，哪里又是左公柳灵魂的落脚地呢？尘土飞扬残柳的叶子飞扬，现代化的道路与由中原而来一直通往西北之西北的漫漫古道，产生了矛盾，二者不可兼得，壮烈牺牲的只有古柳了。这是发展必须付出的代价，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所以，当后来我在兰州滨河大道看见仍然活着的五棵左公柳时，内心充满了激动。立于城建局门外的柳树，一个个枝头生机勃勃，一个个树身沧桑不堪，宛然平凉柳湖的柳树。兰州的左公柳，好像住宿在兰州的平凉乡党，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感觉，犹如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文人骚客，一下子孤零零又一下子被浓浓乡情拥抱。

柳湖无疑是烂漫之地。毫不夸张地说，平凉许多人与柳湖都有愉悦经历。那天傍晚我约来了发小毛建龙。我问风采不减当年的他最早游柳湖在哪一年，他说是1987年，是他刚刚结婚带着美目盼兮的妻子逛柳湖。而我与柳湖的故事从1984年5月份起始就没有终止过。我那一年在柳湖北门外菜园子边，还与一个以手持灯笼花为接头暗号的小女子见过面，这只是人生的小插曲。那一年我在平凉城西的五中实习，我和我的同学一旦有时间，便步行十多里东至柳湖看风景。那时候的柳湖甚是安静，没有多少游人，没有娱乐设施，没有水泥路，没有铁皮船，我们从管理者那里花两块钱租了一只小木舟，自己摇摇晃晃从大湖到小湖，看水看树看散疏的钓鱼人。贪玩够了，我们弃舟上岸，爬坡至西南一个缓处，瞅见那里立一面石碑，刻“暖泉”二字，背面是曾在柳湖扎兵的左宗棠关于暖泉由来的一段文字，大意是平凉多寒冷，冬季凡水皆结冰，唯柳湖源头兹水冒热气，温暖如春，属于异象吉兆。古人文字言简意赅，又极近实际，深感亲切。我们审读罢碑文，只见清冽的一滩水在杂草丛流淌，又滚落到下面的湖边，在流水与湖的衔接处，略略有间断，细腻的溪水一一鳖跳崖的架势，遂有叮叮叭叭的脆响发出，侧耳谛听，响声不太规则，又有点悠远感觉，宛然幽秘之地。暖泉这况味，大约从左宗棠之前就有了，他之后也有了，但是我们之后就没有了。

好在柳湖风采依旧。柳湖的青春不老，体现于湖水荡漾，柳树青青。游柳湖归来，我在想，柳湖里面的柳树从遥远走向未来，其实是一种精神的存在。人站在柳湖，就像一棵年青的柳树，不屈不挠坚韧不拔甘于奉献平淡冲和的柳树气质，耳濡目染，油然而生。人无论走在哪里，自然而然带携了柳树的风格，站也要站成柳树的别样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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