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明娃的美好生活

田华

与孙明娃认识少说也有十几个年头了。刚认识那会，他还在县城农贸市场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地上铺着蛇皮袋子卖菜。

孙明娃的菜种类不多，却是正宗的农家肥菜，西红柿、青辣子、黄瓜、豆角样样收拾得干净整齐，新鲜水灵招人喜爱。孙明娃人灵活，迎来送往甚是热情周到，很多人都喜欢去他的摊子上买菜。往往是挑三拣四老半天，一算也不过三五块钱的菜，临走时他还不忘给搭上一撮香菜或两朵菠菜，算是送作人情。买菜的都知道他赚的是块块毛毛的辛苦钱，不忍心他送，可人家诚心实意的硬要送，只好收下，便记住了他的好。下次不由你不往他菜摊子上跑。

孙明娃是灵台县水泉人，家离县城十几里地。当年为供孩子读书，孙明娃租下我们小区院子里一间三四平方米的旧厦房住人。小两口自己动手刷墙糊顶棚，安上一张大铁架子床和简单的灶具后，黑漆漆的屋子就让他们拾掇出了家的模样。

孙明娃媳妇主要负责照看两个孩子读书，也兼顾去菜摊子上帮忙。她手上来回总提着给孙明娃的饭盒和茶水瓶。晚间收了摊，孙明娃坐在出租屋门口的小凳子上，任凭小儿子爬在背上嘻哈胡闹，大儿子则专心致志爬在床沿上写作业。孙明娃媳妇做好饭，一家人在院子里围着小方桌又说又笑地吃饭。吃完饭，孙明娃急忙提上饭盒往家里赶，家里还有个老母亲整天在菜地里忙活，他每天卖的菜多是母亲采摘整理的，回家时带上饭让老人吃现成的。

每天出进走，在门口总能碰见孙明娃的两个孩子。小的活泼好动，呼朋唤友到处跑，大的喜静爱读书。他家租的房子在小区大门口，外面紧邻着马路，车来人往市声不绝于耳，可大孩子放学一回家，手里总是捧本书安静地坐在门口，小小的他已经沉浸到书本的世界里去了。

有一段时间，不常见到孙明娃媳妇。孙明娃每天早早做好够孩子一天吃的饭菜就出摊去了。后来从孩子嘴里才知道奶奶摔坏了腿瘫痪在床上。也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做了两次手术均不见好转。孙明娃媳妇只得回家侍候婆婆去了。

有一阵子，孙明娃天天找我家老马商量事，说村上承包蔬菜大棚，他想包几个棚种菜，又一时拿不准主意。老马帮他分析市场，保守地估算了投资和收益账后说，形势乐观，完全可以承包！原因是县乡两级为鼓励当地农民发展产业，扶持力度特别大，不但承包费偏低，秧苗种子地膜肥料，还有技术指导全都是免费的。孙明娃听后深受鼓舞，回家后当即拍了板。

几个月后，蔬菜开园，孙明娃每天都在棚里忙到深夜，第二天早上才五点多钟，他就已经拉着满满一三轮车菜到了县城。两个孩子大的照顾小的睡在出租屋里，孙明娃怕孩子睡过了头，早早赶来叫他们起床上学，完了再去市场占摊发菜。算算他每天睡觉的时间真是少得可怜。那些日子老见他胡子拉碴两眼布满血丝，可他依然高喉咙大嗓子热情周到，不曾听到半句怨言牢骚。

孙明娃母亲卧病在床的那些日子，他的三轮车上来回都挂着饭盒，孙明娃告诉我母亲喜欢吃羊肉，所以无论多忙隔天都要提份羊肉回去。我忍不住说，这摊子够你收拾一阵子，你太不容易了，命苦的……

谁知孙明娃反倒过来安慰我，说没事的，辛苦是辛苦，可日子一天一个样子总是往好处走。

孙明娃从不觉得自己命苦。他说，无数回细想都觉得自己命其实挺好的。孙明娃跟我说起他的身世，七岁时他父母耕完山地往回走，半道上两头牛打架，他父亲一鞭子抽得家里的大犍牛发了疯，牛把孙明娃父亲一头顶到崖上，顶得人嘴里冒血泡，孙明娃母亲喊叫着上去扯牛尾巴，疯牛头一转把孙明娃的母亲打得滚下了沟。孙明娃父亲最终吐血而死，母亲在炕上昏睡了两个月活了下来。母亲好起来后，继父进了门。继父是老好人，对他们兄妹视如己出，他和母亲风里来雨里去把几个孩子都拉扯大了，只可惜继父没福气几年前得病早走了。听得出，孙明娃对继父的感情很深厚。

孙明娃两口子人勤劳，三个大棚菜种得满满当当，高上低下套种，反季节种，收一茬补一茬，一年忙活下来一算账，情况还不错。第二年又添了大棚，这样种了两三年后，积攒了些资金也积累了经验，村上好多人正要跟上他学种农家肥菜时，他已转了向。孙明娃对我家老马说，咱是个农村县城，一年有近半年时间地里鲜菜不断，种传统菜还是赚不了钱，所以，他准备种经济菜。

改年，孙明娃的大棚就种上了香椿、五爪、鱼腥草、婆婆丁等稀缺野菜，他又承包了几个大棚种草莓，搞草莓蔬菜采摘园。一到周日，城里人开着车拖家带口去他园子里采摘，草莓蔬菜新鲜，价钱比市场卖得高，但人家图高兴也不在乎高上低下。那时，他们村的农家乐也应运而生，去的人吃也吃了，玩也玩了，孙明娃成了他们村的带头人。

几年后，孙明娃的大儿子去上海读重点大学，小儿子也上了初中。母亲去世后，孙明娃媳妇又回到县城给孩子做饭。经过几年的辛苦努力，孙明娃家的情况有了很大变化，他在家里修了一院两层的小楼房，据说很漂亮，在县城也买了房子接了车，他媳妇和孩子从我们院子搬走了，此后见面更少。可每次走到他发菜的那一带，即使低着头夹杂在人群中，依然会有个人冲过来一把拉住我说，“盯了老半天，终于看见姐了。”不由分说把一个装有各种鲜菜的大塑料袋就硬往我怀里塞。他那张风吹日晒古铜色的脸上是一双笑意盈盈、充满希望十分生动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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