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的贾晓飞正在给自己和岁的奶奶做午饭煮洋芋突遭变故

9岁的贾晓飞正在给自己和80岁的奶奶做午饭——煮洋芋。 突遭变故的家园。

2011年4月21日晚，静宁男子贾正武推着轮椅上的病妻在兰州市的雁滩黄河河堤附近徘徊12小时后，将轮椅上的妻子推下了5米高的河堤。在过去的8年里，与妻子相濡以沫的贾正武卖尽家财，背着瘫痪的妻子四处求医，最终他却亲手结束了妻子的生命。是尊重妻子意愿，为爱实施的安乐死？还是为了解除“包袱”故意杀人？一切还需法律裁决……

案发：他将病妻推下5米高河堤

2012年10月15日上午，兰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当戴着手铐脚镣的贾正武站在被告席上时，贾正武16岁的儿子贾晓瑞不禁泪流满面……

按规定未成年人不能参加庭审，但贾晓瑞因个子高混进了审判庭，旁听了案件的整个庭审过程。9岁的弟弟贾晓飞当时坐在审判庭外的台阶上，小脑袋深埋在两腿间抽泣，期盼庭审结束时能远远看父亲一眼，他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父母了。

今年38岁的贾正武是静宁县李店镇阴坡咀村农民，妻子张小军在2003年患上了风湿性关节炎，后来病情逐渐加重，2007年瘫痪在床。2011年3月10日，贾正武带着妻子来到兰州看病，为节省费用，两人在雁滩附近租了一间民房居住。此后，张小军先后在兰大二院、省中医院住院治疗40天。

2011年4月22日上午，坐在轮椅上的妻子张小军在雁滩租住房附近失踪。

“老四当时说张小军在出租房附近失踪了，得知消息后我们立即帮忙寻找。”贾正武的三哥贾胜利说，当时他正在兰州打工，得知此事后立即帮着弟弟找人，寻找了两天还是没有结果。

贾胜利说，在多方寻找未果的情况下，他们向辖区派出所报了警。4月23日下午，他和贾正武正在辖区派出所查看张小军失踪前租住房附近路段的监控录像，希望能找到张小军失踪的线索，结果刑警队来人带走了贾正武。后来他们得知警方已于4月22日上午在雁滩附近滨河路5米高的河堤下发现了张小军的尸体，尸体上面覆盖有大石头。警方通过现场附近的监控录像发现，张小军的死与贾正武有关，贾正武当天就被警方刑事拘留。

“是她自己要求的，我也不忍心她再遭受疼痛的折磨，才帮她解脱的。”当天的庭审中，贾正武哭着说，妻子2003年患上了类风湿性关节炎，患病后到处寻医问药，谁知病情却越来越重，到后来出现多处肋骨骨折、创伤性湿肺、盆骨骨折、强直性脊椎炎等并发症，到2007年初时，妻子已瘫痪在床。

贾正武说，为了给妻子治病，2011年初他卖掉了家里的农用三轮车、唯一的耕牛、粮食以及其他能变卖的东西，凑了1.8万余元后带着妻子到兰州看病。住院治疗40天，钱快花完了，但妻子的病情却没有好转，医生告诉他们，妻子的病很难治好，而且还需要巨额费用。从那之后，妻子就有了轻生的念头。

案发地段的监控录像表明，4月21日上午8时许，贾正武用轮椅推着妻子出现在雁滩附近的滨河路上，此后的12小时里，两人一直在该路段徘徊，直到当晚8时许贾正武最终将妻子推下河堤。

“那天我一直推着妻子在滨河路上来回转，妻子一直哭着劝我帮她解脱，将她推下去，我也哭着劝她不要这样想。”贾正武说，妻子认为她的病已经无法治愈，而且每天被疼痛折磨。为了给她治病已是家徒四壁，还欠着6万余元的外债。不管是为她考虑，还是为两个孩子考虑，他都应该答应她的要求，帮她解脱。那天的12个小时内，他和妻子一直互相又哭又劝。

“也不知为啥，在那一刻突然就想通了。”法庭上贾正武说，想通后他就将妻子推下河堤帮其“解脱”。

贾正武说，当时他想将妻子的尸体运回老家安葬，害怕尸体被黄河水冲走，因此在尸体上压了石头。

孩子：母亲此前就有意轻生

“奶奶，我给我爸和我妈打了电话，他们还在兰州看病，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贾晓瑞强忍着眼泪对睡在炕上的奶奶说。

此时，院子里9岁的贾晓飞，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但他强忍着没哭出声，而将头深埋在两腿间……

“我相信我爸这样做是遵从我妈的意愿，我妈确实已经被疼痛折磨得太久了。”贾晓瑞说，从2003年开始，母亲就出现关节痛，此后母亲一直在疼痛中煎熬，父亲一直领着母亲四处求医治病。一听说哪儿有治类风湿性关节炎的医生或偏方，父亲都会带着母亲去尝试。

贾晓瑞说，在他的印象中，父亲和母亲很少争吵，有啥事都是父亲顺着母亲。

在母亲生病的几年里，一年中父亲会在外打几个月的工，拿到工钱后又带着母亲外出治病。从2007年开始，母亲已经瘫痪在床，大小便也不能自理。父亲自此便不出远门了，一直在村子周围或镇上打零工，以便就近照顾服侍母亲。

每当攒上一点钱，父亲就会带着母亲求医，没有轮椅，父亲就一直背着母亲到处求医，一出去就是一两个月。直到2011年3月去兰州治病时才买了一辆轮椅。

贾晓瑞说，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的手指骨节逐渐变大变形，脊柱扭曲，瘫痪在床，疼痛也随着病情的加重在增加。这几年，父亲背着母亲先后前往通渭、静宁、天水、固原、兰州等地给母亲看病，钱花了不少，病情却没有好转，家里也越来越穷了。

“最后一次去兰州看病的前两天，妈妈突然问家里的农药放在什么地方，向我索要农药。”贾晓瑞说，意识到母亲情绪不对后他还劝说了母亲。临行那天，母亲流着眼泪，用手抚摸着他的头说，这次病看好就回来，看不好就不回来了，让他照顾好弟弟。

贾晓瑞说，他能理解母亲被病魔煎熬的痛苦，理解她为了不拖累家人做出的解脱选择。他也相信父亲那样做是遵从了母亲的意愿。

据当地村民讲，1993年，经人介绍，贾正武与张小军认识，两人自由恋爱一年后结婚。婚后两人感情很好，生了两个孩子。村民们都说贾正武为人很好，孝顺父母，吃苦耐劳，家里的日子也越过越好。可自从张小军生病后，这个家被慢慢拖垮了。

“张小军患病近8年时间，后面4年瘫痪在床，贾正武一直不离不弃，积极为妻子筹钱看病。”村民王福来认为，撇开最后的事不提，贾正武卖尽家财，到处举债，花费十几万给妻子治病，他应该是个好丈夫。

“从村子里到山梁上的坡非常陡，他一个人将妻子背不上山梁，经常会找我和我儿子帮忙。”村民郭双喜说，前几年，几乎每年有几个月时间，贾正武带着妻子外出求医，能够想象他在外面的艰难。

调查：病妻生前曾留下遗书？

“贾正武说遵从姐姐的意愿帮姐姐解脱而杀人纯粹是一派胡言，他是为了甩掉姐姐这个包袱而杀人。”张小军的弟弟张旭杰愤怒地说，4月22日上午他收到姐姐手机发来的短信，短信内容说她成了家里的拖累，病也治不好，她走了，让他不要难为贾正武。

收到短信后张旭杰立即拨打姐姐的手机，但手机已关机。他从宁夏赶到兰州时已经是深夜，贾正武称姐姐失踪了，还装模作样地到处寻找，事实上姐姐早在前一天晚上已经遇害，短信是在姐姐被害第二天早上发出的。

贾晓瑞说他坚信父亲将母亲推下河堤是遵从了母亲的意愿，帮其解脱痛苦。让他坚信的理由是母亲在事发前偷偷写了一封遗书，塞在父亲的裤兜里。

“遗书是母亲写给舅舅的，写在一张巴掌宽的纸条上。上面只有简短的几句话，意思是这几年因为自己的病拖累了父亲和一家人，病现在也看不好，她走了之后不要难为父亲，让父亲回家好好照顾两个孩子。”贾晓瑞说，遗书是他在公安机关做笔录时警察让他看的。据他了解，遗书是父亲在被刑事拘留6天后在看守所洗衣服时发现的，随后将遗书交给了办案人员。

贾晓瑞说，警察此后让他提供母亲以前在家里写过东西的纸张。母亲小学上到三年级就辍学了，会写字，但不经常写。以前母亲有个记东西的笔记本，谁知事发后才知道早被弟弟撕扯后扔掉了。最后他只向警方提供了两张自己的成绩通知单，那上面有母亲签署的家长意见。

“贾正武在被刑拘6天后，确实提交了一封张小军的遗书，警方此后也对这封遗书进行了笔迹鉴定。但是由于可比对检材太少，无法得出遗书就是张小军所写的结论。”贾正武的辩护律师、甘肃泫渊律师事务所律师张智渊说，换句话说，由于张小军生前留下的笔迹太少，无法与遗书进行比对得出准确结论。当然，也得不出遗书不是张小军所写的结论。

律师：因爱而杀人的安乐死

“执业12年，鲜有在法庭上为刑事被告而叫屈，更甭提为之落泪。那天为贾正武辩护时，我却几度哽咽，整个法庭亦笼罩在悲情之中，无论检察官、法官、旁听人员都流下泪了。为何？爱妻疼妻却杀了妻。”提起当天的庭审张智渊说。

张智渊认为，贾正武一案不是完全标准的故意杀人案件，既非仇杀又非情杀，而是因爱而杀人的安乐死。

贾正武与张小军为多年患难夫妻，历经时间与病痛的考验，不具有直接杀害其妻的犯罪动机。其次，张小军从健康走向瘫痪，连年不停顿地痛疼卧床，身心俱疲，逐步产生了轻生念头，并随着病情的加重和治疗的无望而愈加坚定。贾正武的供述、贾晓瑞在公安机关的证言以及贾正武在被羁押之后发现的“遗书”来看，能够相互印证贾正武将妻子推下河堤是执行了其妻子的意志。因此，贾正武的行为更符合安乐死的特征。

张智渊说，如果贾正武的家庭不是农民，而是一个百万、千万富翁之家，这个悲剧还会发生吗？因此，贾正武案件不仅是一个家庭的悲剧，更是一个社会的悲剧，一个农民因病致贫而社会保障、社会救助缺位造成的悲剧，尤其是贾正武被抓之后两个孩子事实上已成孤儿，也没有相关机构予以托管。因此，还需从根本上解决类似问题，以防贾正武的悲剧再次出现。

（文中未成年人名为化名）

一个典型的因病致穷的农村家庭

贾正武家位于静宁县以东50余公里外的李店镇阴坡咀村，群山环抱的阴坡咀村，到李店镇需走10公里的山路。

贾正武家原来有五口人，贾正武夫妻、80岁的母亲和两个孩子。9岁的贾晓飞在村子附近小学上二年级，16岁的贾晓瑞在李店镇一所中学读高一。由于贾晓瑞从家到学校要步行3个多小时山路，他只能选择寄宿在学校，每周末回家一趟。记者在学校了解到，贾晓瑞上初中时在全校就名列前茅，虽然去年家里遭遇了重大变故，影响了他的学习，今年他还是以高分考上了高中。

突然间的变故让两个年幼的孩子成了事实上的“孤儿”。

10月22日中午，记者从学校接上贾晓瑞前往他家采访，路上贾晓瑞一直嘱咐记者：“叔叔，我奶奶年纪大了，家里的事我和弟弟一直瞒着奶奶，你到家后就说你们是低保入户摸底调查的。”

到贾正武家时，9岁的贾晓飞正在给自己和80岁的奶奶做午饭，午饭是煮洋芋。贾晓飞说，之前奶奶在家里做饭照顾他，可今年初因病卧床不起，只能是他做饭照顾奶奶了，他现在会煮洋芋、熬米汤、炒洋芋丝，吃完饭他还得匆匆赶回学校上学。

这是一个典型的因病致穷的农村家庭，除了1000多斤口粮，贾正武卖掉了家里一切可以变卖的东西，这一切都是为了给妻子治病。

贾正武的家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一个老旧的长条桌、一个吃饭用的小炕桌和4个小木凳，这便是4间土坯房里的所有家具，家用电器除了灯泡就是一台几年前亲戚淘汰的17英寸电视机，但3年前就不能使用了。

文/图 本报首席记者 邢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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