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湾踏歌

□王玉军

在川滇交界的攀西裂谷摩挲河区域，许多地名是以“湾”字来命名的，比如王家湾、李家湾、杨家湾、肖家湾、赵家湾、茅草湾、竹林湾、芭蕉湾等等。这些湾，有大有小，或村或组，有的傍山，有的依水，人口有多有少，甚至只有几户人家，零星散布在群山裂谷之中。按说山里的湾大多是没有水的，应称为“塆”，这里的湾都有三点水，“湾”的意思是水流弯曲的地方，“塆”的意思是山里的小平地。二者的区别在于“湾”由水流弯曲形成，“塆”则由山体弯曲形成。提到带湾的地方，我总丢不掉那个叫竹林湾的地方，盘算一下，我已有十多年没去过竹林湾了。

我之所以又现身那里，是年前在矿区的公路上偶遇到一位少年时候的伙伴——杨老三，他家从前住在竹林湾，我们大概有十一二年没见面了，他也是五十出头的年龄了。我开车遇见他时，他正赶着一群山羊过公路，当我们相互让路的时候，彼此认出了对方。我停车和他亲热地攀谈，问他怎么当上羊倌了？他乐呵呵地说，两个孩子都成家立业了，他不愿意在闹市居住，又回到老家竹林湾放羊消遣来了。我惊讶地问，那里不早成了煤矿采空区，严禁人畜进入了吗？他嘿嘿笑着说，都治理好了，现在那里环境巴适得很，也让我抽空去看看。从此有了再回竹林湾的想法，也勾起我对竹林湾的美好回忆。

四十年前竹林湾山清水秀，和煤矿家属区仅一山之隔，大大小小的矿工子女把那里称呼为“后山”。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里是他们的“后花园”，每天都有孩子在花园里快乐地玩耍，甚至那些谈恋爱的也在那里幽会。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对昔日竹林湾的印象仍十分深刻，进入山口，竹林湾全貌尽收眼中，三面是高耸的大山，围成一个山湾。山上四季草木青青，山里有采摘不完的红心果、山葡萄、橄榄果、野酸角和蘑菇，林中的鸟儿和小动物唱着歌打着暗语勾引孩子们，山中有多条峡谷和溪流，谷中山泉飞泄，溪流清澈见底，水中有捉不完的小鱼、小虾、小螃蟹，溪水汇集处是孩子们裸身戏水的伊甸园。涓涓细流汇集到山下的一座水库，水库常年碧波粼粼，一年四季浇灌着周围的农田作物，山下平坦处遥遥居住着八家农户，每户人家的房前屋后都有竹林，这或许是“竹林湾”地名的来源。山口处的那户人家姓肖，肖家有口山泉井，家里有位百岁老人，人称老肖太太，老人总是一脸和蔼的笑，让来喝水的人们坐下来慢慢喝。那口山泉是人们进山的加油站，现在仍能回味起井水的甘甜……

竹林湾也是块富饶的地方，她的脚下和周围的山里面，埋藏着丰富的煤炭资源，但是自己的财富总好像先给外人发现，终于财富给竹林湾带了灾祸，从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开始，大大小小的煤矿开始蚕食竹林湾的煤炭资源，地下山里沉闷的炮声惊得鸟飞兽散，刺耳闹心的通风机昼夜嚎叫，超载的拉煤车把山路压得面目全非，山上成片挺拔的松柏、青冈树被砍倒当做坑木，山坡上如同鼹鼠打的洞冒出一个个井口和一堆堆煤矸石，山谷中的溪流渐渐断流，即使没有断流，流淌的也是黑乎乎的煤泥水，那些鱼虾再也寻不到踪影。

宁静祥和的竹林湾里拥来了上千的“淘金者”，他们肆意地践踏、挖掘、分割着竹林湾，使这块美丽的地方饱受凌辱，竹林湾哭了，也愤怒了，某一日，天降暴雨，早已危机四伏的水库轰然崩堤，一瞬间，多年积聚的山泉水带着怨恨咆哮着冲下竹林湾，留下一汪泪水。

没有了水库，竹林湾成了真正的“塆”，成了死湾。那里的农户相继被迫迁离，含着眼泪离开他们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故土。杨老三家也是其中一户，他不止一次地讲述背井离乡的伤痛，年迈的老人离开竹林湾时老泪纵横，他们哀求后生们死后要魂归竹林湾，这是他们落叶归根的夙愿。

我最后一次踏入竹林湾是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调到山东去的朋友张晓鸣对竹林湾也是情有独钟，难得回来，非得闹着去竹林湾看看，结果我们走过后山口就被吓回来了，因为山口处立着警示牌：湾内属于采空区，人畜严禁进入，否则后果自负。我们赶紧离开了，一晃十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光顾竹林湾。

自从遇见杨老三之后，总想着去竹林湾看看，因为我想他的话应该没错，随着国家对煤矿的整治，各地的生态环境都得到了改变，想必竹林湾也差不了多少。2019年的第一个双休日上午，我给杨老三打了个电话，他正在竹林湾，按着他的指点，我踏着冬日暖暖的阳光，在湛蓝的天空下，沿着那条熟悉的山路，又来到了我熟悉又陌生的竹林湾。

进湾的山口处镶挂着一幅“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横幅，步入湾内，此刻阳光普照，阳光下的竹林湾一派生机，大山之下是满山的芒果树和花椒树，在阳光下闪着绿色的光，清凉的空气中充满了草木的气息，我不禁做了个深呼吸。走进湾内，一幅画卷呈现在眼前，远近金灿灿的油菜花开得纤柔娇嫩，蜜蜂在花丛中穿梭盘旋采着花粉，路边的柑橘树上挂着金黄的果子，水库遗址被一片茂密的芭蕉林遮盖得严严实实，宛如一艘绿色的方舟。过去那几户人家的住房早不见踪影，留下的断壁残垣像古楼兰的遗址，在遗址的周围都有几座墓茔，那是竹林湾逝者的“落叶”夙愿。我正为寻觅不到过去的影子而遗憾，那棵满树挂红的攀枝花树赫然映入眼帘，这棵树是竹林湾的老住户了，他依然挺拔茁壮，威武不屈地傲立在山湾，还是冬月，已经绽放出夺目的花朵，这分明是春天了。

我正用手机拍迎春的攀枝花，听见对面的山坡上杨老三的大声呼唤，此时的他站在蓝天白云下面，舞动着手臂，动作夸张的让我快点走，身后是他的羊群。或许我的赴约让杨老三高兴起来，他敞开嗓门唱起了陕北的歌谣信天游：

我在那 青天上

寻觅远去的童年

白云悠悠无言地走

留下蔚蓝一片

我在那

山沟里

追寻流逝的岁月

风沙茫茫悄悄而去

留下皱纹线线

大雁听过我的歌

白云抚过我的脸

山丹丹花开花又落

……

我踏着歌声沿着条羊肠小道爬上山坡，此刻的阳光是如此的温暖。我席地而坐，和杨老三畅快地谈论竹林湾的沧桑变化，看羊群悠闲地吃草，一群小鸟欢快地雀跃唱歌。

哦！美丽的竹林湾依然是我们的乐土，我和他有个新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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