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怒误升天

刘心武

大约四百年前，有个英国哲学家弗朗西斯·培根，写了部《习惯论》，当中有这样几句：“思想决定行为，行为决定习惯，习惯决定性格，性格决定命运。”其中“性格决定命运”一句最为脍炙人口，传诵至今。

中国明代，“三言”的编撰者冯梦龙生活的时间段，与培根高度重合。这位也大约生活在四百年前的作家，在他编撰的《喻世明言》第三十二卷《张古老种瓜娶文女》里，写了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故事的时代背景放在了南北朝时期的梁朝，说有一位管理皇家马匹的官员韦谏议，走失了一匹梁武帝最爱的名为“照殿玉狮子”的白马，便急忙派人顺着雪中蹄印去寻觅，在一个花园中，见到一位老人，就是张古老，他不但送还马匹，还赠送香瓜。后来韦谏议想报答张古老，却未曾想到，张古老竟想迎娶他那才十八岁的女儿韦文女为妻。谏议就故意刁难，说那你拿十万贯现钱来做聘礼。本以为张古老会知难而退，谁知张古老真就运来十万贯现钱，关键还在于，那十八岁的女儿，竟愿意嫁过去，无奈中，就形成了这么个似乎不会幸福的婚姻。

韦谏议的儿子，叫韦义方，从军得胜归来，发现妹妹成了张古老的媳妇，哪里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就要找张古老算账。找去后，文女告诉他，见可见，但勿生恶意，可见这个妹妹本身是自愿嫁去的，并不认为是被霸占或卖身，并且生活得挺自在。韦义方天生火暴性子，见到张古老，立刻斥他为妖人，拔出身上太阿宝剑，觑着张古老，劈头便剁将下去，却只见剑把还在他手里，剑身却碎成了数段，老人毫发无损，还说了句怪话：“可惜又少了一个神仙。”文女把哥哥推了出去，埋怨他不该拔剑刺人。

韦义方第二天告诉父母，一定要去把妹妹接回家来。可是他再到他们住处，他们却不见了踪影，有人告诉他，那一老一小两口子，各骑一驴，早已远遁。韦义方誓不干休，非找到他们不可。追到茅山脚下，韦义方把行李寄存客店，往山上寻找，最后找到一处桃花庄，仙境般的所在，见到帝王皇后般的张古老和文女，等他下山回到寄存行李的客店，才知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故事后来交代，张古老和文女本都是天上神仙，张古老下凡的任务之一，就是接韦谏议全家上天封神，韦义方回到父母居住的地方，人们告诉他，他家所有的人都早升天成仙了，他呢，后来知道，就因为性格暴躁，见了妹夫张古老拔剑就要刺去，错失了升天成仙的大好机会。

四百年前，英国人培根作出这样的判断：“性格决定命运。”中国人冯梦龙用一个故事得出了相同的结论。他们隔空呼应。

冯梦龙笔下的故事最后告诉我们，韦义方虽然因性格暴躁没有升天成仙，但最后还是被封为地上城隍系统的一个土地神。没成天仙，当个地神也不错。终究还是一个喜剧。（据《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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