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川
将垂钓作为一种艺术,也许真的有几分道理。西方人对生存之道的探究是深入到物性之中,在艺术与科学之间展现个体价值。艾萨克·沃尔顿把垂钓上升到了“美德”的高度,声称“手艺加美德”“莫过于最诚实、率真、宁静而又无害的垂钓艺术”。在《高明的垂钓者》一书中,他甚至写道:“垂钓就如同诗赋,靠天生的本事……要想做一名好钓手,仅靠勤学好问、细心观察是不够的,还得有心志,多忍耐,对钓术本身要钟爱,要投入。一旦学到手并实践起来,则不要怀疑垂钓的乐趣。它本身就如同美德一样,是一种回报。”最后一句简直让人怦然心动。的确,有些事物的美德本自具有,并不需要额外追加或孜孜以求。基于我对垂钓者的观察与了解,这句美妙的判定很令我认同,那种超乎一般的痴迷与耐心,其中一定隐含着某些艺术的成分,就像身心沉浸在乐器的弹奏中一般。
人类与自己创造物的完美结合,包含着最简洁的智慧,尽管很多需要长时间的刻苦训练,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人、物合一,物我两忘,情志提升,才是终极追求。观鱼于“濠梁之上”的庄子(《庄子·秋水》)尽管没有手持钓竿,却能“得鱼之乐”,其与垂钓,本质相同,如果让庄子也垂杆钓鱼以谋生计,岂不俗了?反之,如果姜子牙不是手握鱼竿,垂钓渭水,“不用香饵之食,离水面三尺”那般装模作样,又如何称得上是一种高级别的行为艺术呢,又岂能达到“负命者上钩来”的功利目的(《武王伐纣平话》)?然而,即便同是行为艺术,姜太公的境界也远不如庄子。倒是严子陵在东汉版图上到处游
荡,凡是他经过的有水的地方,都要将钓竿伸出去,那般纯粹的姿态,更符合一位真正隐士的身份与追求。但人们佩服的是他的高洁品性,却很少探讨他对垂钓艺术的理解,只觉得那不过也是一种行为艺术而已,是宣称不与统治者合作的行为艺术,最后,连行为艺术也不是了,只是寓言与象征,有点苦闷和孤傲的味道。这真是有点可惜。其实,中国的史书是很少关注艺术的,即使《汉书》的《艺文志》里存有“诗赋”,也不过是些文学作品,不出杨雄所谓“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法言·吾子》)等功利与美学的立论范畴,并没有探讨诸如“手艺加美德”之类的有趣话题,更未深入探讨人的精神世界与自然物性的神秘关系,因而,个体生命的履痕、心音被宏大的历史叙事遮蔽。很多时候,我们只能揣度隐含其中的艺术之光,想象时空深处那些斑斓、璀璨的灵魂之舞,感喟日常生活的“退场”和作为独立存在的“人”的消失。当然,高雅的文辞之中没有粗鄙,却常常缺少生活的温度和手感。因此,阅读艾萨克·沃尔顿,你会感觉到真实与亲切的珍贵,他把垂钓上升到具有美德的艺术,具备更广泛推衍的合理性,因为,对一门古老生活技艺的深浸,才是体会它丰富内涵的必备条件,它既是朴实的劳作,又是心智的投入,既是技术的施展,更是心物合一的生命体验。作者一定是一位善钓者,深得垂钓之精髓;还是一位善谈者,以活泼自由的对话方式,将什么才是“高明的垂钓”写得妙趣横生、入情入理,使这部“充满闪光智慧与深刻哲理的杰作”散发出大自然一样的迷人气息。
欧美文学有一种深厚的自然主义人文传统,作为诞生于17世纪的英国作家,艾萨克·沃尔顿无疑是这一传统的践行者。他是一位饱学之士,在《高明的垂钓者》一书中,几乎梳理了一部从古至今的垂钓史,神话传说、历史人物、典籍掌故、绘画诗歌无所不谈,垂钓的渊源、典故、习俗、技术、意义等,就像钓钩上的鱼儿,被他从知识的大海里拎起,闪烁着鲜活、生动的光芒。他涉猎的范围极其广博,凡是与垂钓相关的,悉数纳入其引用与解读的范畴,包括河流、水文、田园、物候、器具、鱼性、种类、形貌、饵食、烹饪、口感、滋味、歌咏、祷告、耐力、情趣……几乎涵纳了大自然和垂钓经验的所有要素,尤其那些来自实践的学问最为动人,真可谓一部“充满了空气、露水和阳光的书”(约翰·巴肯)。而作为垂钓者,那些简单、忍耐、淡泊、知足的个性特征得以充分而细腻地展现,好像与大自然彼此印证——没有比深入到自然之中的人性更和谐、完美的了,就像神的造物回归了其本位。这当然是一种自主的选择,一种滋养生命的“手艺”因此拥有了“美德”的加持,或者是,“美德”在各类工作与游戏中得到了充分的培育。从这个意义上讲,垂钓生涯不亚于梭罗的心灵漫步,或者更具实践价值,它不是纯粹的精神高蹈,却同样可以训练高贵的品质。当一种技术臻于完美,谁能否认它的艺术性呢?而仔细体味其中的劳作磨砺与心性塑造,谁又能否认它蕴含着珍贵的美德呢?
如今,像艾萨克·沃尔顿描写的那类垂钓者已经不见了。也许,诚如他所言,手艺加美德的艺术需要诚实、优秀的人来传授。一切“良辰美景”都源自热爱,这才是从大自然中掇拾高贵与朴实品性的基础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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