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全
秋分前,果农们开始取下套在苹果上的纸袋,并在果树下铺上反光膜,让阳光尽可能多角度地照晒。二十天后,红彤彤的苹果挂满枝头,它们穿着条红或片红的衣服,使我们陶醉,对我们的眼睛、鼻子和舌头都是诱惑。
寒露前后,每个苹果都面带桃色,人们开始采摘。大部分人还在做梦,我哥和我嫂等不到天亮,四点多起来喝茶吃馍,填饱肚子走进果园,天才会微微亮起。他们踏着露水,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八十岁的父亲心疼儿子,喝过早茶,也提上自制的折叠小板凳去了果园。
我家的苹果树都把果子举到天上去了。我哥挽着篮子,站在梯子上摘高处的。我嫂摘树体中间手够得到的苹果。而我的老父亲,他坐在凳子上,摘垂下来接近地面的苹果。
我也到了果园。我姐也喊上姐夫来帮忙,果园里一下子多了六只手,手成了这个季节最紧俏的东西。摘苹果讲究个“巧”字,抓住苹果向上轻轻一掂,只听见“嚓”的一声,果子就离开了枝条,要是果子正好长在枝杈上,向上掂时果面会碰到枝条而受到伤害,这时需要用食指在果把儿的背后垫一下,也能轻松摘下。如果不得其法,拽的话树枝会被拽断,果子还牢牢地抓住枝条。
所有人把手头的其他活儿都放下了,一门心思扑在摘苹果上,苹果是他们生活的巅峰。人都去果园了,狗也心急着坐不住,一会儿跑果园里看看,一会儿跑回家看看,来来回回不停地往返。
同一棵苹果树上长出的果子有些个大,一只手只能抓住一颗,有些个小,两只手可以捧住五六颗。有的想说话,果把儿的位置裂开一张小嘴,有的话更多,一张嘴不够用了,再裂开一张,果农把一张嘴的叫“单裂果”,两张嘴的叫“双裂果”,这样的果子是无法进入果库贮藏的,因而成不了商品果。看来,沉默寡言对于苹果很重要。
我们要感谢这些苹果树的赠予,让我们享受到了人间美味。我们要摘的都是全身通红的那些苹果,往往,一些奶叶黏在苹果的身上不肯离开,其遮挡的部分难以接受到阳光的照耀而颜色泛黄,它们似乎要为陪伴了一生的果子打上胎记。我们不得不摘掉奶叶,让苹果在树上再长几天。奶叶只有指头肚般大小,它们春天时就包在花苞上呵护着,直到苹果成熟也无法长成一片真正的叶子,像一些人为了爱而禁锢了自己成长的脚步。教科书上没有它们的名字,可能是果农疼爱它们起了个乳名。我哥说,可别小看奶叶,当苹果树身体感到不适时,奶叶会最先发出警告。
我们六个人用了一天时间摘下树上的苹果。我们把个大、品相端庄、色度鲜艳的苹果堆放在一起,等着客商来了装箱。这是它们最后的聚会。
扑鼻的香气最易逝,果农们要抓紧时间采摘,装进箱子。这段时间,来自全国各地的果商们比亲戚还亲热,三天两头来果园里看果子,论价格。在约定好的日子,客商带着分拣装箱的女工们来到了果园里,她们人手一个分级圈,把苹果根据直径大小分成75级、80级和85级等不同的等级。前些年,在装箱的时候,为了防止苹果把儿不安分互相伤害,女工们手指上戴着细铁丝制作的套环,把苹果把儿从中间勒掉。现在,果商们有了更新的认识,认为苹果把儿上驴蹄状的东西能锁住水分,所以在装箱的时候不勒把儿,而是用发泡网包裹起来,细心的果商还会叫女工们在包发泡网之前再包上一层纸。装好的苹果大多会集中贮藏到果库里,根据需要再一车一车拉到市场上销售。
我们还把冰雹打得严重的和鸟儿啄烂的果子单独堆在一起,不能以次充好坑害果商。果农辛苦劳作,但大自然有时候会把一个个难题摆在他们面前,比如霜冻、冰雹。尤其在苹果即将成熟的时候,他们的心更是搐成一团。现在好了,到了寒露,天上的动静就小了。
摘苹果的时候,人的手不够用,也把大大小小的路忙死了,从早到晚,拉箱子的、拉发泡网的,拉苹果的三轮车、大货车,还有果商们开的越野、轿车,或者出租车,如河流一样在路上涌动。
如果你有足够多的时间,可以坐在果园边上,聆听这连绵不绝的声音:下山的三轮车发出轻快的“突突”声;上山的三轮车发出“突突—突突—突突突”的吼叫声。黄昏时,山间同时响起了三轮车“突突突”的声音,每一个奔向家里的车上都拉着一个红彤彤的落日。我们也赶紧给堆在地里的苹果盖上彩条布,让它们安全度过秋天冰凉的夜晚。
太阳落山之前,我的母亲已经为我们做好了苹果焪面。她把伤果捡回来洗干净,切成苹果丁,在油锅里翻炒,再撒上面,焪熟了用勺子翻匀就可以开吃了。果香和面香混在一起,芳香四溢,苹果以这样一种形式渗入到我们的血液当中。
夜晚,野外的果园安静极了,一颗苹果从树上跳下来,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沉沉的声响。半夜里我听到下雨的声音,下一会儿停下来缓一会儿,像一个因摘苹果累了的人,坐在树下歇缓了一会又爬上了树。我想,果农们真的是太辛苦了,但我们还是要感谢这些苹果树,它们用年轻或者苍老的身体为我们奉上了甘甜的礼物,为我们开启了生活的新模式。
记得前几天刚刚看过的一本书——美国作家梭罗的《漫步的艺术》,书中说:为了对苹果树的馈赠表示谢意,英国一些古老的习俗很有启发。布兰德的《民间古风》中记载:“圣诞节前夕,德文郡的农民端一大碗苹果酒,里面放一片吐司隆重地来到果园,举行很多仪式向苹果树表示敬意,祈求来年获得更大的丰收。”仪式包括“把一些苹果酒洒到树根处,将几小片吐司挂在枝干上”,之后绕着果园里收成最好的一棵树,多次念叨三首祝酒歌,举杯祝觞——
“敬您一杯,老苹果树,
愿您多发芽,多开花,清香扑鼻万里路,
愿您多多结果!
大帽小帽都装满!
大量,大量,装满大麻袋!
装满我的口袋子!呼哇!”
而我们的果农,心里装着没有说出来的快乐和唱出来的丰收歌,等待冬天来临。在冬天,他们可以安静地坐在屋子里,让辛苦了数月的两只手拢着炉火,像春天的枝条一样伸个懒腰。这时他们或许有为苹果树唱一首赞歌的冲动,但果树已经冬眠去了。
那时,窗外也许落了一层雪,果园里所有的枝条和毛茸茸的花苔静静地等待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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