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剥夺了的人，行走在被剥夺了的土地上

□新时报记者 江丹

英国小说《爱尔迈特》的故事开始之前，是一段关于“爱尔迈特”的介绍，对于中国读者来说，这十分必要：“爱尔迈特是英国最后一个独立的凯尔特王国，最初发祥于约克溪谷……但直到进入十七世纪，这道窄窄的裂谷及其两边的崖壁，都还为冰封的沼泽所覆盖，依然是一片‘不毛之地’，一处供人们逃避法律追索的避难所。”

很多年后，爱尔迈特已经开垦田野，穿行火车，建起工厂，俨然是财富之地。行走在爱尔迈特上的少年丹尼尔，也并不比历史上那些冒险来此避难的人们更幸福。在同一片土地上，时间可以改变地理样貌，却不能减轻那些普通人的痛苦，也不能让他们远离不幸，不管他们是反抗还是逃避。

丹尼尔和姐姐凯茜、父亲约翰搬到爱尔迈特的一处树林里，他们建造起房屋，耕种收获，日子似乎过得安宁又温柔。可实际上，他们处于随时被剥夺的状态，地主宣称他拥有这里所有的土地，而约翰一家和那些邻居们只是随时可以被赶走的租户。约翰质疑地主获得这些土地的合法性，向他争取安家的权利，可是他除了自己的拳头再也得不到另外的支持，爱尔迈

特的法律并没有与财富同步到达。暴力对抗暴力，爱尔迈特的土地上火光腾空，吞噬着生命和土地。

整部小说是以少年丹尼尔的寻找开始的，也是以他的视角叙述的，带着那个年纪特有的懵懂和天真。在丹尼尔的眼里，那片树林是乐园，处处充满自然的诗意和惊喜，他还不懂父亲的辛苦，也不懂母亲的出现和消失，不知道看似平静的生活里暗流汹涌。按照丹尼尔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他们拥有那片土地，也拥有那栋亲手建造的房子，而父亲是他的世界里最伟大的英雄，所有人的生命都干净得没有一丝不堪，所有的矛盾和冲突看起来都发生得不可思议，他不知道原因，也无法预料后果。

当丹尼尔亲眼目睹了暴力事件的发生后，他终于意识到，他的家、他的精神归属地都被剥夺了，他需要找回亲人，有所守护。即便那只是微渺的一线机会，甚至可能只是一种潜意识里的期待，但丹尼尔依然决定上路，作为一个被剥夺了的人，行走在一片被剥夺了的土地上。

中国读者对《爱尔迈特》里这种对抗和守护、土地和家园的主题表达并不陌生，但很难想象，一位英国新锐小说家会去书写这样的主题，而且使用一种散文式的语言。作者菲奥娜·莫兹利生于1988年，她没有安排丹尼尔的复仇，只是让他孤独上路，去寻找，去等待，去见识世界的凶险。丹尼尔拒绝在大火之后的废墟中面对姐姐的死亡气息，而是宁愿相信她还活着。这或许是少年的一种逃避，他对美好生活依然怀有幻想。“我跑。我跑。一朵烟云，乌黑沉重的水汽，停留在山巅。它填满了原先房子所在的虚空。对于不必目睹那片虚空我感到庆幸，那里，在充满快乐的一年里，曾经有过一个家。”

可丹尼尔也知道，他只是在消磨自己的时光，被剥夺了的一切都很难再回来。彼时彼刻的他，就像他眼里的昆虫一样，没有终点，也没有目的地，只是无意义地拍打着翅膀：“蚊子混迹在马蝇和蓟马之间。它们汇聚成旋转的一蓬，绕着一个看不见的中心飞舞，就像电子围绕着原子核。一只孤独的蜜蜂在它们的下面漫游，有时从其旅程中停顿下来，接受草本植物的荫蔽。苍白的蛾子懒洋洋地悬置在薄雾中，翅膀发着光，时而黯淡下去，时而又发出光来，抵抗着不可避免的沉落。”

虽然莫兹利没有继续写下去，但我们都知道，丹尼尔找不到亲人，也回不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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