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0月,英国日裔作家石黑一雄摘得诺贝尔文学奖。瑞典文学院授予他的颁奖词说:“他的小说富有激情的力量,在我们与世界连为一体的幻觉下,他展现了一道深渊。”不妨顺着这样的线索,去追溯石黑一雄的处女作《远山淡影》。在一个诗意的名字下,那是一个迷雾蒙蒙的世界,真相在当事人的讲述中若隐若现。
在书中,石黑一雄在看似漫不经心的笔触之下,层层设局,在人物、时间、地点上纵横回环,他利用人物的回忆式诉说,将连贯的时间轴线,切割成不同的点与线段,铸成“千疮百孔”的时光之墙,再让人物戴上不同的面具,穿梭在多维时空之中。
很难想象,一个大男人为表达自己的心中所想,可以绕这么多的弯。他设局的方式,充满了日式的精巧。石黑的身上还有太多日本作家共同的影子,比如对细节的考究、对技巧的推崇,用内向的自我审视,代替对外界大世界的批判与探寻等。
书中的主人公悦子,在走入老境之后,越发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她的经历并不复杂,她与第一任日本丈夫在战后的长崎生下了大女儿景子,后来她想方设法带着女儿随一个酒鬼到了英国,并生了第二个女儿妮基。大女儿因难以适应英国的生活和内心的抑郁而自杀。一个人的经历可以用三言两语概括,但心路历程与战争、文化结合在一起,那简直是一场没有止境的连环战役。就悦子而言,在这样的连环战役中节节溃败的不是其他,正是她面对真实自己的勇气。
悦子对自己过往家庭的回忆并不是书中的主要部分,反而是与她接触时间不长的邻居佐知子和其女儿万里子成了她回忆的主要内容。佐知子神经兮兮,女儿万里子则拒绝着与外界的联系。那段时间里,佐知子筹划着和一个酒鬼去往美国,为此,她一次次把年幼的万里子一个人扔在家里,并对悦子絮絮叨叨:“这没有什么可丢脸的”“万里子在美国会过得很好……在那里她有很多机会”……
每一个读者都感受得到,佐知子反反复复诉说的正是连她自己都不信的东西。她并没有意识到,战争的阴影带给成年人的是想永久地离开这片落寞之地,去追寻新生活的迫切渴望;而对于惊吓过度,对外界不再信任的孩子而言,则不愿意再次到一个未知的环境,离开能够稍许给她一点安全感的环境。佐知子千方百计谋划离开的过程中,万里子对这个世界已经开始抵触,她不愿意与人交流,躲避在自己的世界里……在佐知子当着万里子的面溺死与女儿为伴的小猫的那一刻,万里子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她失去了最后的心理寄托。
就在悦子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佐知子的身影渐渐与她融合。在书接近尾声处,悦子终于由旁观者变成了一个当事人。比如桥上,悦子和万里子对话的一幕,其实就是她和女儿景子的对话。只可惜当时她对女儿的承诺,从始至终都无法兑现。她说,“一切都会变好的,我向你保证”“你要是不喜欢那里,我们随时可以回来”。
在此之前,悦子和佐知子是两个人,一个是恪守女德,尽心服侍丈夫和公公的贤惠媳妇;一个是为自己出国寻找合理化借口,忽视女儿感受的不合格母亲。但事实上,她们就是不同时期的一个人,一个是未当母亲时的悦子,一个是当了母亲后的悦子。
书中疑点重重。当初贤惠守旧的悦子,为何突然变成了做事偏执、激进叛逆的佐知子?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如果大胆推测,那个贤惠的悦子真实的原型应是在战争发生之前的佐知子,值得推敲的是,那个神经兮兮的佐知子,就是当年的悦子吗?答案应该也是否定的,作者移动了时光轴。当初的佐知子被战争刺激,做事果断,应该不会有书中描述的絮絮叨叨的情况。而真正内心经受煎熬,不断自责、反省的,当是老年时的悦子。在回忆中,她将年轻时的自己和老年时的自己,同时投影到短暂的两周时间之内,且真假交错,她故意模糊了英国和美国的界限,混淆自己和佐知子的身份,这样的矛盾和错乱,正是她内心自责与逃避的表现,而她的懊悔伴随景子的离世达到了顶峰,她终是不能再自欺欺人。
在这样迷雾重重的小说中,石黑一雄正如瑞典文学院授予他的颁奖词所说的那样,“在我们与世界连为一体的幻觉下,他展现了一道深渊”。这本技惊四座、创作风格影响石黑后续多部作品的处女作,除了明着控诉战争之外,在暗地里,一直在书写的就是东西方文化的巨大差异,比如妮基对悦子当年大胆追求自由的认同,而这正是悦子老年后最悔恨的痛苦抉择。日本人生活中通常隐忍、含蓄、克制,但遇到大事件,则表现出一种如钢刀一般的坚硬;西方人却表里如一地追求自由,公开挑战规则与世俗习惯。悲情满怀的悦子,则在东西方文化之间摇摆,不仅长女景子成了这种文化冲突的祭品,她自己也一生背负着难以释怀的精神重荷。
那么,石黑一雄这位出生于长崎原子弹爆炸之后,5岁时随父母前往英国的移民作家,他的内心世界是否经历过这样跨文化的崩毁与重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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