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时宜又无可奈何

朱墨:以旅游为工作的美食达人，凤凰网旅游频道专栏作家，对于美食痴迷但不执着，对于生活感性也很感动。

Edith：

……现在告诉你，我过节的情形：午饭熊队附、老徐、黄分队长，我们四鋈送桌。菜很好。（刘乙光在台北打电话，给熊队附，请他找几个人陪张吃饭，不至于太冷清。）烩海参、白斩鸡、炒牛肉丝、炒鱼片、红烧鱼、炒白菜、鸡汤。下午：熊、徐又同吃的，卤鸭、红烧狮子头、炒白菜、烩菜、鸡汤。我把剩下的杂烩吃了两次，我爱吃极了。十五的夜里有云，月色不好，小猫也未在家，大概找它的女朋友过节去了。

1955年的某天，一位郁郁寡欢的丈夫焦急地等待着去外地看病的妻子，这还是伉俪二人相依为命十多年来的第一次分开。离别之情无以为继，只能鸿雁传书，聊表心境。尽管风格很像，但你千万别以为这是徐志摩的手札，除了徐大诗人早在1931年便魂归天堂之外，烩海参、红烧狮子头、炒白菜、烩菜等气息浓烈的北方菜显然不是江浙才子的最爱。

其实，我经常去这位男士的家乡，甚至在他恢宏的旧宅里盘桓了数日，遍数他的风流韵事和跌宕人生。那里是北方海鲜的出产地，对虾和海参是极多的，且被做成各种各样的吃食。饺子是三鲜馅，每只里面必有一个完整的虾仁；烧海参的价格便宜得让人诧异，但是重油重色并非每个人都习惯；还有叫马步鱼的一种透明小鱼，热烹几乎无味，鱼干却香甜可口，完全没有腥味。

他妻子的拿手菜叫炒醉虾，是夫妻二人招待“转转会”的保留菜品。炒醉虾必选海中小野虾，重在一个炒，和江浙、两广的活虾差别很大。腌制和翻炒的时候倒入的是糯米酒，味道不能过重，回甘却浓烈。出锅前一定要放韭菜或葱叶，典型的北派做法。而“转转会”更有意思，一般是四人聚在一起，既不打麻将，也不讲政治，而是作为至亲好友，来一场说吃就吃

的美食聚会。因为要轮流做东，才被称为转

转会。丈夫请来的是三位名镇海内的大才

子，四个人不谈国事只论风月，几年之内成

就一段佳话。后来，丈夫经常把一句话挂在

嘴边：“食必常饱，然后求美；居必常安，然

后求乐。”看起来确实是悠然田居，实际上

又是无可奈何。

这位丈夫叫张学良，妻子是赵四小姐，夸赞炒醉虾最多的是张大千。那个时候，少帅还处于幽禁之中，能见到的朋友并不多。

又过了二十多年，张学良的境况稍好了一些，开始有了自由。但是当年参与“转转会”的几位挚友仅有张大千健在。1981年农历新年之前的一天，张大

千宴请贵宾张学良，并亲笔书写了菜

单：干贝鸭掌、红油猪蹄、菜薹腊肉、蚝

油肚条。后来又增加了：六一丝、葱烧

乌参、绍酒焖笋、干烧明虾。但直到正

月十六，张学良才匆匆赴宴，还戏谑地

对张大千说：“大千，你今天准备的菜

可真不少。”张大千大笑着回答：“过

年嘛，总不能让你吃牛肉面。”最后，这个菜单被张学良带走，珍藏起来。

我记得直奉大战，张学良进驻京津地区，东北少爷掉进了花花世界，交了无数女朋友，也学会了吃西餐。据说，刚刚进入西餐馆，张学良也是手足无措，专门找了英国朋友学习餐桌礼仪和用餐顺序，乃至西餐配酒。之后，张学良请外国客人吃饭，一律是西餐。

生于乱世，纵情酒色，那时的张学良是不合时宜；囚于斗室，寄情珍馐，这时的张学良是无可奈何。即便到了人生的尽头，他也没有回到家乡，再尝尝渤海湾里的大虾与海参，非是不能，而是不愿。何必呢？过去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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