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帘风月，沉沦也罢

《张爱玲典藏全集》封面图据百度殷艺实

张爱玲小说《沉香屑·第一炉香》叙述的是上海女学生葛薇龙求学香港，被其姑母梁太太（富豪遗孀）所利用，来吸引男人，满足其虚荣，荒糜的生活。在求学的过程里，生活在梁家的葛薇龙终不免也陷入其中，变得热衷于这种享乐主义的声色犬马的生活中，与花花公子乔琪开始了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悲剧的恋爱与婚姻。故事的结局不言而喻：葛薇龙失去了利用价值之后就会被乔琪无情地抛弃。

她嫁给了一段情爱，献以灵魂的牲醴。

她迷醉于一夜风月，困守枯萎的流年，消得容颜憔损，徒有西风残雨，黄花堆积。罢了，不过碾作一抔尘土，灰飞烟灭。

妖冶的龙牙花，烧着血红的烟火，从云巅上赤裸着滚下山坡，燃尽了黄蓝相接的海岸线。咸湿的海风，夹杂着鱼腥味儿，漫上山崖，掀落了数笼妖媚的红。一身墨绿的旗袍，繁琐的黑色中式印花，精巧玲珑，风韵在纷繁落英里若隐若现。一束昏黄的霓虹洒下，浸湿了墨绿的背影。她颤巍巍地，迟疑了又迟疑，才抬起了脚步。她在等，等后面的光束熄了，等汽车的轰鸣灭了，等车里的人，等他……她踩过残落的花瓣，挨到了转角，刻意停了半晌。抬眼，只当是不经意地看起了风景。眼梢下明明瞥见了他，耷拉着眼皮，一只手臂横搁在轮盘上，伏着身子，一动不动。呵，还是高看了自己，她自嘲地勾起嘴角。就像她当年孑然一身扎进了这栋镶着琉璃瓦的大洋房，自作聪明地自持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莲，然而她还是高看了。自己不过是

一任风吹雨打的浮萍，一支谁人堪摘的乡野玫瑰。走过转角时，她忽地发现，原来黄昏时节，海天交融的尽头是暗红的紫，紫得妖艳，紫得凄凉。山腰处，摇碎了的竹声，纷飞的淡绿的枯蝶，分割着残破的剪影，伴着嘤嘤的哭泣，在蝉鸣低响的傍晚。

人去楼空，落幕了浮生醉梦。倚着窗儿，点上一支寂寞缱绻的烟，残留一撮孤伤的灰烬。疏桐流响，点点滴滴，敲打时光清浅。她一直在等，等虚掩的大门，徐徐打开，等灯下露出半个人影来，朝她的窗户挥手。清秋冷落，山头上还是摇曳的树林，眼里衔着月光，任疾风吹熄了星火，一夜无眠。

不，她不能再等了。

他像一阵自由来去的风，捉摸不定，拂乱了她的心弦，又悠悠地飘走。她渺小地如一粒沙尘，在风中，忽而被扬起忽而又落下。他游走在烟花柳巷，游戏人间，一身纨绔之气，浪荡游子。他要摆脱庞大腐朽的家族，幽默绅士，又洒脱不羁，从不活在世俗的框架里。混蛋如他，魅力如他，矛盾着，缠绕着，她离不开，逃不掉。她不算是妆奁丰厚的小姐，没有显赫家世，不能供他挥金如土。但他和她之间，她从来卑微。于是她说：“我没有钱，但是……我可以赚钱。”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这是她说过的最惊世骇俗的一句话。一个女子，爱得那般飞蛾扑火，赚钱养家，供他挥霍，哪怕丢了自己，也宁愿沉沦，被圈禁在爱里。

香港的夜市上，密密层层的灯，密密层层的货品，绾色的流苏，系着大红穗子的佛珠，驼色的香袋，乌银的十字架，在眼前摇摇晃晃，不真实的影影绰绰。灯

火之外，人潮之外，是残月晓风，断鸿沧海。她站在青黄的灯下，眺着远方，却看不清未来。在一旁，惨白的汽油灯下，是一排浓妆的女郎。英国的大汉，醉着酒，乘兴挑了两个夹在怀里，大摇大摆地走了。她就怔怔地站在不远处瞧着一切。

她想着，她与她们又有什么分别呢？她对他说：“她们是迫不得已，而我是自愿的。”

如果，还能从那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守见一抹刹那的暖阳，她宁愿沦为一颗露珠，迎着浅浅的光热，逃之夭夭。或许，从只身搬进白洋房里，就注定了一切会是荒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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