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土
日前,梁漱溟的长孙梁钦元教授在位于南郊宾馆的泰岳爨文化交流中心,与一众文史爱好者交流了祖父梁漱溟眼中的儒门孔学。之后通过微信,笔者又与梁钦元教授进行了深入的沟通,对他以及他心目中的祖父梁漱溟有了更全面的了解。
在梁钦元老师看来,如果只用一个字来阐述儒门孔学或孔子的根本态度,大多数人认为是一个“仁”字。而梁漱溟先生则认为是一个“刚”字。“阳刚乾动”——梁漱溟先生指出:“刚之一义可以统括孔子全部哲学,此动作要发于直接的情感,而非出自欲望的计虑。”
而把握孔子的真精神、真学问,又如何踏踏实实地去践履实修呢?梁钦元老师回忆说,祖父说的儒家生活态度,从来不是形而上的哲学,更不是礼法的说教。而是研究对自己的学问,对自我的管理,是自律的生活学问。梁钦元老师说,祖父显然是对自己有办法的——梁漱溟先生完成《儒佛异同论》第一部分的时间是1966年9月6日,而就在十几天前,梁漱溟刚刚经历了“文革”被抄家批斗、强迫劳动的强烈冲击。当家里诸多书籍与名人字画被焚烧时,老先生没有说任何一句话,但是当烧到厚厚的一本辞海时,老先生却开口了,说:“小同志,这本书可不可以不烧,因为是我从朋友处借来的,你把它烧了,我就无法物归原主,会失信于人。”
梁漱溟老先生在《儒佛异同论》的“作者附记”中写道:“被红卫兵小将抄家,一切衣物书籍荡然无存,并迫我从北房移小南屋栖身,此时我初时不怿,旋即夷然不介意。闲暇中写成此稿。”颇有颜回的“居陋巷,不改其乐”之处境,也应和孔子“对自己有办法”之真精神。“一切祸福、荣辱、得失之来完全接受,不疑讶,不骇异,不怨不尤……随感而应,行乎其所当行……”
在与梁钦元老师交谈中,我偶然得知,早在近一个世纪之前,还有梁漱溟先生当面为印度大诗人泰戈尔解说孔子和“中庸”的一段趣事。
那是在1924年的夏季,泰戈尔应邀来华访问。这次泰戈尔来华,虽是以梁启超先生所主持“讲学社”的名义出面邀请,但大力推进、且实际上真正操办的人却是徐志摩先生。
由于泰戈尔是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亚洲人,因此,当时中国的很多文化名人都趋之若鹜、争先恐后地去与泰戈尔见面交谈。在泰戈尔即将离开北京之时,徐志摩先生主动邀约梁漱溟,请他去会见泰戈尔。徐志摩对梁漱溟介绍说泰翁不仅是诗人,而且对宗教,对哲学,特别是孔孟哲学,兴趣也很大。作为有才气的中国新派诗人的徐志摩先生,他的英文很好,亲自为梁漱溟作翻译。
当他们二人来到泰翁的住地时,正值泰戈尔与杨丙辰先生两人在谈宗教问题。杨丙辰先生是北京大学的德语教授。杨先生对泰戈尔讲,中国的儒家其实就是儒教,是一种宗教,并讲了他自己对儒家的种种见解。
不过听完杨氏的解说以后,泰戈尔却很不以为然,二人的意见很不一致。杨先生见到梁漱溟和徐志摩,便即指着祖父对泰戈尔说:梁先生正是孔子之徒,对儒家颇有研究,您可以问他。
泰戈尔即起身迎候,十分客气地说:“我早知道了,来得正好,我很愿意听听梁先生谈谈儒家的道理。”
梁漱溟后来告诉梁钦元,当天其实他自己并无任何准备,原先只以为礼节性拜访、会面而已,但事已至此,自己又不能不就泰氏和杨先生他们二人所谈及的问题,而有所辩明。梁漱溟随即反问泰戈尔:“你凭什么‘不认为儒家是宗教\’呢?”
泰戈尔略加沉思后才说,他认为——凡是宗教,都是在人类生命的深处有其根据,尽其人生信仰、寄托、归宿之所在,所以能够很深远、很持久地影响人。不过就他所知晓的孔子学说似乎很周全,很详尽,但却因此离人类生命的深处,距离人类精神寄托的真谛反而远了。因为这些说法、规定要照顾方方面面,要得乎其中,顾外则遗内,求中则离根,所以说,在他看来——儒家实在不能算是一种宗教。同时,泰戈尔又不无好奇说,令他很费解的是:儒家既然并非宗教,不知为何却能具有与各大宗教一样的给人类社会以伟大势力和影响?
梁漱溟为其解说道:(你)说“儒家不是宗教”,这无疑是对的。但是孔子的学问和道理却绝不是在伦理纲常之中。伦理纲常那也只是社会的一面。《论语》云:“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从这一层一层的内容和意思来看,我们可以很清晰地看明白——孔子所说的是自己的生活,并未说到社会。又如,孔子称赞其门下弟子颜回有两大优点,即:“不迁怒,不贰过。”这也还都是在说其个人的品性,仍未说到外面。但无论自己为学或是教人,其着重点是明白的,何以仅从伦理纲常那外面粗的地方来看孔子呢?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孔子并不一定要四平八稳,得乎其中。孔子有云:“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志气宏大、豪放,完全不顾外面;狷者狷介、有所不为,对里面很是认真。孔子认为,各趋一偏或两者相反,似乎都不妥当;然而因此中庸不可能,那还是这个好。其所以可取之处,即在于从其生命真处发出来,没有什么敷衍迁就。反之,孔子所最不高兴的就是乡愿,如其所谓:“乡愿德之贼也!”他还说:“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唯乡愿乎!”
那这“乡愿”是什么?即他没有自己生命的真力量,但在社会上四面八方都应付得很好,人家都称他是好人。孟子则说得更加明白直接:“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这就是说,外面难说不妥当,可惜内里缺乏真的。狂狷虽偏,偏虽不好,然而真的就好——这便是孔孟学派的真精神真态度。
泰戈尔听完梁漱溟的解说,显得十分高兴,当即说:我自己对儒家所知粗浅,而今聆听梁先生这样当面解说儒家的道理,是第一次,我心里明白了许多。
通过这次当面交谈、切磋,泰戈尔也给梁漱溟留下了很深刻而鲜活的印象,梁漱溟对梁钦元说:“泰氏真是一位虚怀若谷的诗哲,对学问格外认真,他很关切中国问题,又能如此不耻下问,不为自己的名望所累,也是非常难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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