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把目光望向其他人,想在其他人身上得到答案,三太太已经动手整理自己的装束了,她穿着一件斜襟的小绸布衫,上面绣着几朵雍容华贵的牡丹,给人的感觉像戏台上的花旦,她发现衣领上的一个纽扣忘了系。还有四太太,她担心自己的发髻,她那好看的发髻是经过精心修饰的,她却对那发饰失去了信心。连镇长也不自在起来了,他环顾左右,想要找到使我发笑的原因,可是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笑过。阿银色小声说:“你笑了!”连她也站在了我对立的一边。我笑了吗?是的,我笑了,就为我身边的这个女人,竟没有一个人能看透我的心思,这些自认为聪明的人是多么可悲啊!母亲小声嘀咕着,那意思是我去了一趟省城竟变得痴痴呆呆了。是饭菜的香气缓解了那笑声带来的不必要的麻烦。
为了证明自己有别于其他二位太太,更为了证明自己在这个家庭的特殊地位,母亲还象征性地为阿银色夹了菜:一小块碧绿的蔬菜,一小块羊排和一小片深色的牛肉,这足以显示出二太太的大度和诚意了。
我注意到了四太太的眼睛,幽静而又深邃,像朦胧的夜色,我无法透过那层薄纱窥视那阴暗深处、鲜为人知的蒙蔽,却看到了滞留在她眼中的那丝温驯的沉默?仿佛一潭深水令我陷入其中,这让我想起之前她提到的那个秘密,不由得有些心虚。
厨子是新雇的,手艺不错,特别是那道酱香蹄筋,瞧,菜名听起来很土,可却别有风味,镇长夸起厨子的手艺来了:荤菜香嫩酥软,肥而不腻;素菜清淡可口,比上一任厨子强多了,大家没有发表不同的意见。
镇长的食欲很好,好得异乎寻常,他先是吃了一阵手抓,又啃了一阵牛排,现在他又把精力放在那盘山野鹿角菜上了,他的食欲不像他这个年龄的人所该有的。在二太太和三太太看来,镇长的食欲是令人厌恶的,并不是因为他的吃相有多么丑陋,而是让人联想到他那旺盛的性欲,是的,是性欲,镇长的性欲和他的食欲一样令人感到质疑,他何以会有如此旺盛的精力,无疑这潜能因四太太焕发而出,这让另外两个太太可气而又可悲。关于镇长突然旺盛起来的精力,已不是大家需要恪守的秘密,贺府上下都有耳闻——静谧的夜晚或一个恬静的午后,东跨院的堂屋里会传出镇长与四太太交欢的愉悦声,这欢娱无遮无拦——男人粗重的喘息,出自胸腔的沉重呼吸在喉咙里跳动,狭窄的通道因骚动而变得燥热拥挤,这使那声音听起来极为暴躁,那喘息并非刻意,是本能,像疲惫奔跑的家畜,是的,是家畜,马、驴之类的善于奔跑的蹄脚动物,为某一行为所驱使,驶向命运的彼岸,而背景音乐则是女人形似流水的呻吟,这又让人联想到波光粼粼,碧波荡漾的水面。我们或许能把整个画面理解成——动物奔跑的声音为鼓点,而流水为弦乐,那或许是一幅优美的画卷,这是对镇长性爱过程的诠释。镇长不留余力,全部精力和兴趣都给了这个新娶来的女人,这对二太太、三太太而言是多么大的讽刺啊!女人所特有的自尊和狭隘的自私让二太太心里对那个博取镇长欢心的女人仇恨至极。二太太始终无法抹去那令她羞辱的一幕:时间是一个燥热的午后,二太太走进堂屋时,镇长和四太太运动正酣,镇长负重的运动持续不断,像一个执着而精湛的工匠在打造一件称心的家具。四太太也是很放得开的,这个女人也是毫无顾虑,柔软的身体伸缩自如,仿佛来自印度的瑜伽术。二太太震惊的同时又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二太太耳热心跳,朦朦胧胧地把自己和面前的情景融合在了一起,那幻觉让她羞辱的同时内心又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为那无耻的袒露和不能抑制的欲望,她差不多已经忘记了自己,这肮脏污秽的本能对二太太造成了深深的刺痛……二太太正想得入神,镇长筷子敲打碗沿的叮当声将她唤醒,镇长说:“要是大家都没有食欲我们不妨再换一个厨子。”镇长那因纵欲过度而显得寡白虚胖的脸让人联想到暴露在月光下的墙壁,他爱护有加地将一个鸡腿送到四太太的碗里,那目光里有着太多的呵护,镇长的行为使另外两个太太极为尴尬。
那个得到娇宠的女人,并没有得到另外两个太太的认可,一个落魄的并不纯洁的女人却在贺家得到了原本不属于她的关爱,这让另外两个太太妒忌而又倍感痛苦,她们尽管表面装着若无其事,可内心的仇视却在潮起潮涌,所有这些都表现在她们冷漠的表情和刻薄的言语上了。
二太太说:“这鸡肉是怎么收拾的,毛也拔不净让人怎么吃呀!”
三太太说:“炖得也太烂了,好像专门为没牙的人准备的。”
镇长当然知道两位太太内心的不痛快,他自嘲地说:“女人最大的嗜好就是挑剔,所有的乐趣都取决于对生活的挑剔。”他目光望向我,“儿子,说说你和阿银色的事吧!也是到了要考虑你婚姻大事的时候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当然有打算,我想他应该看得出我的心思,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昨天已经对他们谈到了阿银色,他们现在又郑重其事地把这个问题摆在桌面上,不晓得是什么意思,我只好对他们又重复了我昨天讲过的话题,在七台梁我和阿银色是入过洞房的,言下之意就是要告诉他们我和阿银色已经成了夫妻。阿银色突然放下了碗筷,起身退出了饭厅。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猜不透她隐匿的心情,她在迈出门槛的时候像是崴了脚,身子朝一边斜了下。
大家的目光从阿银色的身上收回来,又全部望向了我,这让我感觉到很不自在。“干吗都这样看着我?”
母亲说:“这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
我说:“你凭什么说她不同寻常?”
母亲说:“我从她身上看不到一个女人所该有的矜持,但却看到了她的傲慢和虚伪。”
我说:“那是她有文化品位,不是什么女人都具备的。”
我的话给了母亲致命的打击,当然,不只是母亲,还有三太太和四太太,很明显,她们对我的辩解也同样表示出了不满。
三太太嘲讽道:“不过是小女人的固执和狡黠罢了。”
我把她的话也同样看成是女人的狭隘和妒忌。
镇长说:“你决定了要娶这个姑娘?”
我告诉父亲,其实我已经娶了她。我的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黯淡下来了,除了我的母亲,她的样子是有些恼怒的,在她看来,我那离奇而又可笑的婚姻并不成立,土匪牵线做媒,洞房又设在土匪窝里,这怎么能算数,这事让谁听来都是荒唐可笑的。贺家是方圆百里的大户,儿子的婚事岂能草率,传出去让人笑话。
镇长说:“你把花骨朵掐了没?”
我说:“什么花骨朵,我才回来,还没顾上去花园赏花。”
镇长说:“我的儿子,我是问你和那个姑娘已经发展到了哪一步?”
我更糊涂了。
镇长说:“你告诉我你是入了洞房的,那么你对你领回来的这个姑娘感到满意吗?”镇长的表情有些狎昵。
我说:“这是当然,岂止满意,是非常满意。”
镇长哈哈大笑,一边对二太太说:“瞧啊,你养了个多么诚实可爱的儿子。”
二太太说:“他是被那个姑娘迷住了,为她的文化,一个女人有没有文化又能怎样!”
镇长说:“给那个姑娘认个干亲吧,我们不能娶一个没名堂的女人进门。”
母亲嘴角上挂着一丝讪笑,我读懂了那笑的含义,我不知道四太太看到了会有什么想法。正在这时,吴妈将汤端上来了,又是醪糟枸杞汤,我不喜欢那酸腐的气味,那气味就像发酵的泔水,可二太太喜欢,据说枸杞可以养颜,可见这对日渐衰老的二太太是多么重要。
细瓷的汤碗里,一枚枚鲜红的枸杞子饱满得有如一颗颗樱桃果,样子格外诱人。二太太的嘴唇都被染红了,我不想看那嗜血的嘴唇,只好提前退下了餐桌。
阿银色闷闷不乐地坐在回廊雕花的木栏上想心事,我问她为哪样惆怅?
阿银色说:“你们家的气氛不太正常,人和人的关系像绷着劲,挺别扭。”
我说:“你还看到了什么?”
“你的母亲有些苛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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