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白马塔
□ 阳飏
敦煌白马塔建于公元386年。为纪念西域高僧鸠摩罗什东传佛教,途经敦煌其死去的坐骑白马而修建。
那一时期,朝代更迭,北魏、后燕、前秦、后秦、西燕、西秦……这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尤为混乱的年代。
白马塔9层,象征白马死时的年龄,塔以土坯砌成,中有立柱,外涂以草泥、石灰。基层呈八角形,以砖包砌,第5层下有突出的乳钉,环绕一周,上为莲花瓣,第6层为覆钵表塔身——佛祖将刚刚食用过素斋的钵扣在这里了吗?第7层为法相轮形,第8层为六角形的坡刹盘,每角挂风铎一只,第9层为边珠式塔尖,塔整体呈明代喇嘛风格。
前秦建元十八年(公元382年),前秦皇帝苻坚令骁骑将军吕光率7万军马西伐龟兹,并嘱:“腾闻西国有鸠摩罗什,深解法相,善闲阴阳,为后学之宗,腾甚思之。贤哲者国之大宝,若克龟兹,即驰驿送什。”
吕光于公元384年攻破龟兹,并征服西域30余国,得文物珍宝无数,遂携高僧鸠摩罗什东归传经。行至敦煌时,鸠摩罗什夜梦他所乘白马托梦,说本是上界天骝龙驹,受佛祖之命,特送他东行。现已进阳关大道,将超脱生死之地,到葫芦河另有乘骑。次日醒来,果然白马已死。当地佛教信徒遂葬白马,并修塔以为纪念,取名白马塔。
白马塔,风铃凄婉。
鸠摩罗什恍若一大摞随时都可能被风吹散的经卷,他大声念诵着经文,作为回答。
假设换一种方式想象:如果白马继续吃草,吃沾着露水泥土的新鲜苜蓿,如果白马一个喷嚏弄醒了自己,然后跑上一树梨花盛开的枝杈。
敦煌的春天,这些是可能发生的。
敦煌城里,火星四溅的铁匠铺炉火正旺,鸠摩罗什译经打铁一样认真卖力,他要亲自打一副马蹄掌,带上马蹄掌,然后上路。
敦煌的春天,这些是可能发生的。
鸠摩罗什过阳关向东,继续上路了。
鸠摩罗什的母亲是龟兹的公主。鸠摩罗什7岁时,信奉佛教的母亲就带着鸠摩罗什出家。鸠摩罗什从小能“日诵千偈”,母亲在鸠摩罗什9岁时,又带着他到印度学习。
鸠摩罗什后随母亲回国。鸠摩罗什的名声越来越高,他的名字不仅在西域各国广为人知,而且也传到了长安。
龟兹国王为他造了金狮子座,铺上锦褥,请鸠摩罗什升座说法。鸠摩罗什说法时,他俯伏在地,让鸠摩罗什踏在背上登上法座,然后开讲——对于口吐莲花者,这种虔敬是对信仰的尊重。
西域诸国似乎有这种尊崇高僧的传统。数百年后的某一天,高昌国王麴文泰听说唐玄奘西天取经路过,便派大臣去请。唐玄奘夜半才进入高昌城,虔诚的麴文泰还红烛高燃熬夜等着。几天后,唐玄奘向高昌王麴文泰辞行,麴文泰执意挽留。唐玄奘坚决不允,并以绝食来表示西行的决心。麴文泰见实在挽留不住,只好请唐玄奘再多住几天,讲经说法。麴文泰亲自执香炉迎接唐玄奘入帐,并趴跪在地上,让唐玄奘踏着他的背,坐到法座上去。
麴文泰还和唐玄奘结为兄弟。离开高昌国的那天,麴文泰率领一城的僧侣、百姓、大臣出城相送,准备了大量物资和25名随从,并给唐玄奘西行途中所要经过的24个国家的国王写信,请他们为其兄弟提供必要的帮助,麴文泰抱住玄奘的大腿恸哭不已,送他上路。
这段经历详细记载在唐玄奘弟子所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这是一部记述唐玄奘生平最翔实的传记。
再说,吕光携鸠摩罗什回到凉州,长安的前秦皇帝苻坚兵败已经被杀死了,吕光便在凉州自己做起了后凉国的天子。滞留凉州的鸠摩罗什就好似吕光手里的一把号,想不起来的时候任凭黯哑,想起来了随便吹几声。
一天,吕光之弟吕纂和鸠摩罗什下棋。吕纂吃掉一颗鸠摩罗什的棋子,开玩笑一样顺嘴说:“杀胡奴头。”鸠摩罗什接话:“不能杀胡奴头,胡奴将杀人头。”吕纂未有丝毫警醒。吕纂还有一个堂兄弟吕超,吕超的小字叫胡奴,后来,果然是他杀死了吕纂,那时,大家才恍然明白了鸠摩罗什的预言。
公元401年,后秦国主姚兴打败后凉,把鸠摩罗什迎请到了长安。算一算,鸠摩罗什在凉州已经待了16年之久。前秦和后秦的皇帝都虔诚地信仰佛教,鸠摩罗什的到来,使得佛教在长安盛况空前。
鸠摩罗什的梵文水平极高,他到过印度,懂西域各国的语言,在凉州又学会了汉语,可以说是极为难得的佛经翻译家。
但是,在佛家戒律看来鸠摩罗什却是不洁的。据《高僧传》记载:“什为人神情朗澈,傲岸出群,应机领会,鲜有论匹者。笃性仁厚,泛爱为心,虚己善诱,终日无倦。姚主常谓什曰:‘大师聪明超悟,天下莫二,若一旦后世,何可使法种无嗣。\’遂以伎女十人逼令受之。自尔以来,不住僧坛,别立廨舍,供给丰盈。”
为什么没有记述鸠摩罗什长有蜷曲的头发金褐色的胡须呢?我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或许,我认为长有金褐色胡须的人更应该敬畏?
后秦国主姚兴的想法是可以“法种”遗后,代代相传。真可谓是既天真浪漫,又简单愚昧。
鸠摩罗什与姚兴硬行拉郎配发给他的10位伎女,不知有无“法种”繁衍。但是史书记载,鸠摩罗什实实在在却是两个儿子的亲生父亲。
《晋书·鸠摩罗什传》记载:“尝讲经于草堂寺,兴及朝臣、大德沙门千余人肃容观听,罗什忽下高坐,谓兴曰:‘有二小儿登吾肩,欲鄣须妇人。\’兴乃召宫女进之,一交生二子焉。”
鸠摩罗什似乎于性欲之中又一次得悟。难道和藏传密宗欢喜佛一样,也是出于以欲制欲之目的?
不过,鸠摩罗什讲经说法时,经常用“臭泥中生莲花”自喻,他内心深处还是有愧于佛门戒律。
《晋书·鸠摩罗什传》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罗什被逼娶妻后,众僧人纷纷学其娶妻。鸠摩罗什在钵盂中放了一钵针,召集僧人说,如果能够学我的样子,将这些都吃掉,就可以娶妻。他举起食匙舀针放进口中,如吃面条一样。众僧愧然。高僧佛理深奥,还可以身兼魔术师吗?
鸠摩罗什走在大街上,他的脚板发烫舌苔苦涩,一个衣着丝绸的女子,拐过街巷不见了,一群衣着丝绸的女子,秉烛看守着经卷。译经的鸠摩罗什,数数手中的银针,和他破戒的女子数目相符。
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破戒,只是肉身之破而已,绝非灵魂之破,鸠摩罗什圆寂前将众弟子招呼到床榻前,说:“今于众前发诚实誓:‘若所传无谬者,当使焚身之后,舌不燋烂。”
不可思议的奇迹出现了:“以火焚尸,薪灭形碎,唯舌不灰。”
把寺院的灯盏全部点亮,滔滔不绝的鸠摩罗什留下遗言:把我的舌头葬在凉州,葬在高高的九层塔顶。
蝙蝠的黑暗源于盲目,梵的念诵紧随一场大雨之后。他,以舌舍利的形式,端坐于鸠摩罗什塔上面,接受了一个时代对佛的尊敬。
远远地,满天空的丝绸像是全部囤积在凉州城了。
天空深处,几颗不可视的星辰排列出了非人间所能诠释的白日图案。
敦煌白马塔和供奉有鸠摩罗什舌舍利的武威鸠摩罗什塔,在河西走廊东西两端遥相呼应、互致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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